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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孟華    


  荻蓮將一切盡收眼中,看到映雪臉上的痛苦、迷惘,令她覺得好不捨,想幫她,可是……她望向弟弟,怎麼回事?荻柏臉上的表情為何會如此僵硬和冷酷,出了什麼事嗎?

  輕歎口氣,若他還說得出婚事任憑母親大人作主的話,那還是等他這塊大石頭悟出再說了。

  突然覺得有只溫熱的手掌輕柔包裹住她的,抬起頭,和夫婿靖堯凝目相望,眼神中有著疑問,多年夫妻,顯然已察覺出她心情的變化,微微一笑,緊緊回握了他一下,示意沒事。

  想當年,她是費了多大的心思,才讓這個大冰塊明白、認識了自己,唯有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麼,才會有幸福可言。

  不過,她望向母親,再度歎了口氣,天知道宮霓裳下一步會打什麼棋。

  ☆   ☆   ☆

  在臥榻上輾轉難眠,映雪放棄入睡的努力,隨手披上一件外衣,拄著杖,慢慢地走上船艙,微涼的晚風拂起她頰旁幾縷髮絲,帶來些許麻癢。

  仰頭望著明月,除了唧唧的蟲聲和波浪輕拍岸的聲音外,一切都是靜的,她閉上眼睛,讓自己沉浸在這份靜寂,渴求能拂平心頭的紊亂。

  自在晚膳上聽到宮霓裳的一席話後,她心情始終無法平靜下來,只要一想到戚荻柏會和其它女子成婚,她的心就像被鑿了個大洞,好痛!好痛……

  怎麼會這樣呢?

  她舉手拭去溢出眼角的淚水,傻瓜!有什麼好心痛的?她和他本來就什麼都不是,她將會離開這裡,在這段時間所碰到的人、事,所見的景與物,都將成為她的過往,被保存在記憶的某一角呵……

  「你在想家嗎?」黑暗中,突地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令她嚇得跳起來,手中的枴杖也不禁落下,在校落地發出聲響前,一個矯捷的身影掠過,輕巧地將杖執起。

  映雪愣愣地望著那個突然冒出來的人,天!他是真的,還是她想他想得快瘋了,所以出現了幻影?

  可那個幻影卻直挺挺走到她面前,並且伸手為她拭去頰上的水珠,然後低下頭凝視。

  「為什麼哭了?」他低聲問道,表情漠然得很。

  好半晌,她垂下眼,心跳撞擊如鼓,她以沉默作為回答。怎能說出實話呀?「你……還未睡?」她輕聲反問道。

  他聳聳肩。「今晚吃的飯有些油膩,覺得腸胃不是很舒服,睡不太著。」他眼神飄向遠方。

  可惡的母親,今晚為何要說出那些話來?讓他難以入眠。

  食物油膩?會嗎?她覺得還好呀,映雪不解地皺皺鼻子。

  「你呢?是因為想家想到睡不著?」

  是她的錯覺嗎?為什麼他的話聽起來有些嘲諷?

  「嗯!」她不置可否。

  荻柏走到甲板,靠著船板,隨意坐了下來,他仰頭看著月亮半晌。「告訴我,你覺得是江南的月亮好看,還是大漠上的好看?」

  她聞言抬起頭,再度望向明月,心神不禁飄向遙遠的那一方。「月是……故鄉明啊!」她喃喃地說道。

  「月是故鄉明……」他慢慢咀嚼她的話,一絲苦澀湧上。「告訴我,這裡沒有任何讓你想留下來的地方嗎?」他要聽到她親口否決了一切,證明這些時日,他與她在一起的每個點點滴滴,對她而言,一點都不重要。

  她想對他說有,就是他!他是她可以拋下一切、留在這邊的最大誘因,可是娘親、弟妹、師父的臉孔卻在此時浮上,提醒了她的責任,喚起了她的理智。

  她雙手緊緊交握,嘴唇咬得發白,能怎麼說?

  看到她臉上痛苦的模樣,原本充滿他全身的憤怒突地平息下來,他在幹麼?一旦她留在這裡,便意味她得拋棄她的家人,她——是個好女孩,做不到的,正如他,他也做不到。

  凝目望著她,郁黑的眸子充滿難解的情緒。「別回答了,當我沒問……月的確是故鄉明,放心!再過個把月,你的腳就能行動自如,可以回家了。」他以刻意裝出的冷漠,平淡的口吻說道。

  她抬起頭,他的話不僅無法讓她欣喜若狂,反而有著莫名的沉重和心痛及被拒絕感……他的語氣為何聽起來如此冷靜?她要離開他了,再也見不著他了,難道他不該說些什麼?

  矛盾!一方面明知不能不離開,卻又偏偏希望他說些什麼——希望她別走?希望她留下來,然後呢?再讓自己陷入狂亂拉扯中?

  就這樣了!她得離開,他得娶個家世、人品好的姑娘。

  她眨去眼中的熱辣,故作輕快地說道:「看來,我可能吃不到你的喜酒了。」

  他閒言一僵,眼神頓時沉了下來,而她也被他瞬間所散發出的冷凝結嚇到了,老天!她說錯話了嗎?

  他死命瞪著她半晌。「若你真想喝我的喜酒,你可以再待上兩個月,或許可如願!」他的聲音像鞭子劃過空氣似的,隱含著怒意。

  映雪睜大眼睛,不明白他為何變得如此生氣?要成親的人是他,他該歡喜的!不是嗎?

  兩個月後就要成親?不!眼睜睜看著他與其它女人拜堂,她知道自己絕對無法受得住……她緊咬著下唇,用力地似要咬出血來,拚命嚥下喉頭的哽咽。

  「可能……沒辦法,再過兩個月……就要入秋,那時……就不方便在大漠上行走了。」她拚命維持聲音自若地說道,然後勉強擠出笑容。「不過,在我離開之前,我一定……一定會準備一份賀禮。」

  荻柏不再說話,他胸膛急促的起伏,倏地,他跳了起來,眼睛不再看著她,天!他從沒感到如此憤怒、無助過。

  這輩子,頭一個讓他產生特別感覺和在意的女子,居然笑著說要送他成親賀禮,然後、然後就毫不留戀地、頭也不回地,回到那個鳥不生蛋的荒漠、天才知道在哪的敦煌?

  「不用麻煩。」他咬牙地說道。

  她搖搖頭,臉上露出燦爛至極的微笑。「不麻煩,你、你是我師父的弟弟,也算是……我的師叔吧!師叔大喜,小侄又豈敢輕待。」就這樣了,斬去所有對他不該有的情思和意念。

  師叔?去她的!什麼時候他又變成了她的師叔,整整大了她一個輩分!

  他氣得幾乎無法冷靜下來,人還沒走,她便已開始在他們之間拉長距離,僅僅如此,就已讓他痛徹心扉,他必須在失控前先離開她,免得傷害了她,他強硬著身子轉回艙口,在下艙前——「別費神為我準備什麼賀禮,你好好養傷、休息就夠了!時候已晚,早點歇著,這是『師叔』的命令。」冷冷地說完後,便低頭走進艙中。

  甲板上只剩下映雪一人,突然她覺得好冷、好孤單,怎麼辦?怎麼會變成這樣?

  第六章

  江南、宮家坊

  「早安!」

  「早!」

  「來!映雪,我們快來做。」

  「是!吳姊。」

  映雪腳步輕快地走向一個綁著兩條長辮的女子,吳月是繡坊的十大高手之一,面容清秀,個性親和近人,由她負責慕容映雪在宮家坊的一切事宜。

  「昨兒個睡得好嗎?」

  「一覺到天亮呢!」

  兩人面對面坐了下來,相視一笑,然後手彼此相握,開始互相拉扯,將手指上的關節拉開,接著再為彼此的手臂、肩膀、背部做細部的揉提拉筋和眼睛旁邊穴道的按摩。

  在締坊工作,有大半的時間都維持固定的姿勢並耗費極大的眼力,所以一大早,在尚未正式開工前,官家坊的姑娘總會提前到,然後為彼此按摩、運動。

  這是宮家坊獨特的做法,目的是為了保護繡工的身體,一大早來先做暖身,開工後,每過個時辰便停歇近半個時辰,工作時,所有人都靜靜地做自己的活,專注、認真,休息時便互相按摩、聊天、說笑,讓人適度的松和緊,映雪對此並不陌生,畢竟她和師父就是這樣做。

  在官家坊已見習了近七天的慕容映雪,非常明白,為什麼宮家坊的繡品是天下第一,因為所有人都可以感受到主子的費心,也格外用心刺繡。

  映雪貪婪地吸取每一項新繡技,尤其有許多是荻柏當家後獨特發展出來的,令她求知若渴,一邊磨著人教她,一邊則不斷練習,所有人都被這位新來姑娘的熱誠絡感動了,無不盡可能的教導她,毫不藏私,令她受用無窮。

  映雪開始在紙上繪出圖形,宮家坊另一個與眾不同的地方,是他們絕不採時人流行的文字畫做範本刺繡,而是自繪自繡,映雪往旁邊的吳月看了過去,看到她靈巧、快速地,完全不用在紙上打草稿,就直接在繡布上繡了起來,令她心折,宮家坊的繡女,果然個個善繪、能織、精繡。

  吳月探頭看了一下她的構圖。「唔!你打算繡『鴛鴦戲水圖』嗎?」

  「是!」

  「你要送人嗎?」

  她點點頭未再多語,垂下頭,嘴角泛起一絲苦笑,老實說,這份繡被她還不知道能不能送得出去,畢竟她要送的人是擁有「天下第一繡」美名的人,她倏地停下了,瞪著草圖上那兩隻鴛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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