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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孟華 「本來,我一直以為,我和媽會這樣相依為命的生活下去,只要等我長大,我一定會嫌很多錢,讓媽不再吃苦,能夠享福。」說到這,他深吸口氣,過去的事想來仍舊教人心傷,倘若他當初能懂事一點,今天情況會不會有所不同呢? 「在我十二歲那年,有個男人闖入我們的生活中。」 咦?華琳不禁仰起頭望著他。 他繼續瞪著前方說道:「他是我母親的做事工地的工頭,姓許,是個極老實、很善良的男人,他很照顧我母親,經常幫她,而且也很疼我,經常到我家吃飯,而且還會買許多玩具給我玩,買鞋給我穿,我把他視為一個很好的長輩,有一天,我聽到鄰居媽媽問我,說許叔叔是不是快當我爸爸了?不知怎地,當我聽到時,覺得很厭惡,許叔叔,他怎麼有資格當我父親?」 說到這,仲凱閉上眼睛。「雖然我父親很早就死了,但在我心目中,他是個大英雄,為保護百姓因公殉職的,你看過我父親的遺像,對不?」 「嗯!跟你很像,長得很英俊。」 「可是許叔叔卻是個跟我父親完全不同的人,長相普通,矮矮壯壯,根本就不能跟我父親相比,更別提他只是個普通工人,我父親可是警察,你可能覺得我不可理喻,但才十二歲的我,就是這麼虛榮,就是這麼不懂事。」他語氣中充滿了自我嫌惡。 「那個許叔叔,是真的想娶你媽嗎?」她輕輕問道,很難想像任母年輕談戀愛的模樣。 「是的!當我聽到鄰居媽媽這麼說之後,我就開始注意我媽和許叔叔之間的相處情形,老實說,只要許叔叔一來,我媽就會變得很快樂、很開心,全身像會發亮,會煮好多很好吃的東西,會打扮得漂漂亮亮,而且會將我一人獨自留在家裡,兩人跑去外面看電影、逛街,漸漸的,我開始討厭許叔叔來我家,因為只要他來,我媽就像變個人,不再只注意我、喜歡我。」 華琳不禁垂下眼,老天!這種感覺,不就像被拋棄? 「所以我開始鬧彆扭,只要許叔叔一來,我會變得不聽話,開始搗蛋,若是我媽對我發脾氣教訓我時,我會變本加厲,本來許叔叔一直不敢對我說什麼,可是有一回,他看不下去了,覺得我實在太過分,忍不住出言教訓了我,我卻對他大吼,說他不是我父親,更沒資格當我的父親,他沒權利管我,要他立刻滾出我家!」 「仲凱!」華琳忍不住瞪他,他怎麼可以這個樣子啊! 他苦笑。「小時候真的不懂事,其實我那時很怕,怕我媽不要我了,我已經沒爸爸了,若許叔叔再將我媽搶走的話,我就一無所有了,會變成孤零零一個人,當我吼完後,我媽打了我一巴掌,老實說,從小到大,我再怎麼壞,我媽都不會打我臉,最多只會打屁股,因為她覺得打臉是件很差辱人的事,我被打了之後.更加認定我母親不要我了,於是我負氣跑出家門,離家出走。」 仲凱的固執和頑拗,由此可窺見一二。 「離開家的我,身上沒帶錢,衣服又沒多穿,到處亂晃,那時又淋到雨,很快就受了風寒生病,發燒昏倒在路邊,被路人送到醫院去,醒來後,我媽就坐在我身邊,兩眼發直看著我,一見我睜開眼睛,就趴在我身上哭了出來,本想告訴她我沒事,可是看到許叔叔就站在她身後,一賭氣,又開始大吵大鬧,鬧著出院,直到許叔叔離開病房了,才安靜下來,我媽看到我這樣,心下也明白一大半,就跟我說,她再也不會和許叔叔來往。」 「後來呢?」 「我媽向來說得出做得到,之後,我再也沒看過許叔叔,我媽也另外找了一份工作,並且搬離了原先的地方,一切似乎都恢復平靜,母親再度只注意、關心我一人,但是從此以後,我便再也沒看過我媽臉上出現那如少女般靦腆的微笑,那種只有在許叔叔在時,會散發出的光亮。」說到這,仲凱的聲音已變啞了。 華琳伸出手,猶豫了一下又回收回來,她無法開口叫他不要再講下去,或許這些事已積壓在他心底很久,不吐不快,只是她更驚異發現,原來他也不過是個平凡人,認知到這點,並不能稍減她心中對他的愛意,有的只是更加的愛戀和心疼。 「隨著年紀漸長,才發現到當年做的這件事有多蠢,有多自私!高一時,我走在路上,突然碰到了許叔叔,我認出他,但他卻沒認出我,那時,他身旁跟著一位中年婦女,兩人手上各牽一個小孩,有說有笑地走過我身邊,看起來好幸福、好快樂,陡然間,我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倘若當年不是那麼孩子氣、幼稚,我說不定也可以擁有一個好父親,一個快樂的母親,甚至有健康的弟妹,一個平凡卻完整的家。回家後,看到我媽,一個人坐在院子裡挑菜,我愧疚地想向她道歉,但就是無法說出口。」那晚吃飯時,他特意問母親還記不記得許叔叔,結果任母露出茫然的神情,問他說的是哪個許叔叔,他以為母親真的不記得,他才小心翼翼將白天碰見的事情說出,任母聽完後只是淡淡說道,時間已經過了那麼久,她早不記得那個人,何況,她有他就夠傷腦筋,哪還有時間管別人?他聽完後,才勉強放下心中的大石。 可是那一夜,當他上廁所,經過母親房間外頭,卻聽到裡面傳來壓抑的低泣聲。霎時間他明白,母親什麼都沒忘,但是為了他,她選擇遺忘,只有在獨自一人時,才會釋放出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悲痛,這時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他……扼殺了母親人生中遇到的第二個春天!他不知該如何彌補,他的成長,是母親用大好青春和犧牲熱情換來的,所以從那一刻,他就發誓,他絕對要好好孝順母親,他從母親那奪去的幸福,他將要用一輩子來還,直到她天年已屆。 也正因為如此,當華琳提出離婚時,雖然很痛苦,可還是簽了字,在他心底認為,這是老天給他的報應,當年他逼迫他媽放棄她的所愛選擇他時,而當他得在他的最愛和母親之間作選擇時,他……別無選擇。 當仲凱說完後,寂靜有若濃霧般重重包裹住他倆。 華琳覺得臉頰上一片濡濕,不知何時,她已淚流滿面;而仲凱,早已背對她坐著,雙肩輕微顫抖,有若受傷的小動物般的低沉悲吟,不時從他口中逸出。 她為任母的遭遇感到心傷,更難過仲凱竟一個人承受這些自責和傷痛,見到他有若小孩般哭泣時,她心有若刀割,她緊緊靠向他的背部,用手將他的頭抱進她的懷中,默默將她的力量傳給他,他全身僵了一下,然後轉過身環抱住她,整張臉緊緊埋進她的胸口,他的悲吟變成低嚎,全身顫抖得更厲害。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緊緊抱住他。「我在這裡陪你,我會一直在這陪你的。」她有若抱著小孩的慈母,不斷安慰他、輕撫他。 「你該早些告訴我的!」華琳輕輕說道。 仲凱沉默了一下。「想要承認自己過去所犯的錯誤,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尤其在自己所喜歡的人面前。」他望著前方,能將一直隱藏心中的傷痛秘密傾瀉而出,帶給他前所未有的祥和。 她明白,每個人都希望在自己最心愛的人前表現出最完美的那一面,卻往往不自覺掩藏住那個最真實的自己。 「若是你早讓我知道的話,我或許不會那樣逃開吧!」她是指他們的婚姻。 「哦?你會怎麼做?」他轉頭望著她。 她想了一下。「或許我不會因太過專注在如何扮演好媳婦和妻子的角色,但卻因做不好而感到沮喪、難過,當時呀!應該要做紅娘,想辦法為你媽媽找到一個伴,讓她再談一次戀愛。」 仲凱心想自己大概不會有習慣華琳那妙想天開的一天,會時時充滿了驚喜,他睜大眼睛瞪著她半晌,然後他笑了起來,他不只是輕輕笑,而是開懷大笑,整個人都笑彎了腰,他試圖停止,看了她一眼,然後又開始笑。 她不禁推了他一把。「我是認真的,有什麼好笑的?」 「為什麼?這樣做有什麼用?」他邊笑邊喘地說道。 「用途可大了,這樣她就會專注在自己的事情上,而沒空嫌我家事做不好,成天想法子挑我的不是!這樣我就不會那麼沮喪沒信心。」說到這,她將他的臉扳過來,兩眼直溜溜盯住他的臉。「你現在還會反對你媽跟其他男人交往嗎?」 他笑容漸漸止歇,表情變得認真起來。「不會,事實上,只要有個人能夠讓我媽感到幸福、快樂!我絕對會全力支持的。」他嚴肅地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