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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孟華 「不用了,神父,我們回車上去……」 丞風欲扶著茱敏轉回車上,孰料,神父卻穩穩抓住了他的手臂,不讓他離去。 「別客氣!我那邊有乾毛巾和熱茶,你們先將身體暖和一下再走,而且這位小姐腳受傷了,不趕緊上個藥,會有麻煩。」 神父所提供的正是他們此刻所需要的,他們互看了一眼,茱敏默默點個頭,算同意了,兩人這才一跛一跛地隨神父進了教堂。 才剛走進教堂,冷冽的空氣隨即襲向他們,丞風小心地扶著茱敏到前方的椅子坐下。神父要他們等他一會兒後,便走進後面的內室。 不知是不是有開空調?教堂內的空氣有股冷涼的氣息,令人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再加上他們的衣服全都濕透,感覺也就更冷了,茱敏用手臂環住身子,整個人不由自主地打顫。 「你還好吧?」 感覺到她的顫抖。「很冷嗎?」他底聲問道。 「嗯。」 他的衣服也濕了,所以無法脫下給她保暖,他遲疑了一下,向她移動了一些,看能不能用自己的體熱溫暖她,但,她卻像被針扎到一般,往旁拉開了距離,他閉了閉眼睛,停住不動,不想再拿自己的熱臉貼冷屁股。 幸好,神父很快就拿來了乾毛巾和衣物。「你們先脫下來,我這兒有烘乾機,可以幫你們把衣服弄乾。」 他們感激地接過衣物,然後各自到一旁的廁所更換。 茱敏見貼身衣物猶未濕透,就沒脫下,直接將神父拿來的淡黃色連身洋裝套上,雖大了點,但以目前的狀況而言,也沒什麼好講究了。 換下黏身的濕衣,感覺乾爽多了。她掬水洗了把臉,然後再將頭髮擦乾。她低頭檢視腳傷,雖然穿著長褲,多了一層防護,可跌下的力道不輕,膝蓋還是磨破了皮,滲出血絲,她扯下幾張衛生紙,打濕後,開始清理傷口。腳踝的部分則有些腫起來,幸好她穿的是便鞋,還不致太難受,但走起路來,仍會隱隱作疼。 當她一切都弄好走出來時,就見到雲丞風已經在和神父閒聊了。 他已脫下酉裝,換上大號T恤和及膝的短褲,模樣看起來有點可笑,但在這樣的狀況下,誰也沒有想笑的心請。 「這裡有烘衣機,我先把這些衣服拿去烘乾,你們在這裡等一下。」熱心的神父接過她的濕衣服後,又朝內室走去。 「我來幫你擦藥。」丞風拿著神父交給他的醫藥箱走向她。 「不用」這兩字差點就直接脫口而出,可她發現目前自己再也沒有力氣拒絕他了,所以只有由他扶著她到長椅坐下。 「傷到哪兒了?」 「膝蓋……」她凝視著他,他就半跪在她面前,將醫藥箱打開。不知怎地,面對他這樣接近的姿勢,她突然感到羞窘和不安,得竭力克制想跳開的衝動。 丞風找到他要的藥品後,抬起頭準備檢查她的傷口,直到這時他才發現,她換了一件連身洋裝,如果要看她的傷口,勢必得先掀開她的裙子才成。 他抬眼看她。「可以嗎?」 她遲疑了一下,才點點頭,然後自己動手拉高裙子,露山受傷的膝蓋。 看到那白皙勻稱的小腿,他突然想到,這好像是他第一次見到茱敏穿裙子的模樣,她總是將自己包裹在寬大的T恤、和寬鬆的牛仔褲中。他注視此刻露出的小腿和膝蓋,皮膚白皙、線條優美…… 他真不懂,她為什麼不願意將自己美好的部分展現出來呢? 正如她的心,總不輕易讓人懂得。 他過久的注視,令她不安地動了動。「你到底——」 「你的傷口清洗過了?」他拿出棉花棒沾上碘酒。 「剛才用水擦了一下,嘶——」碘酒的刺激令她反射性縮了一下。 他靠近傷口輕吹,將那刺的感吹掉。「忍耐一下。」 他的吹氣,令她的肌膚起了疙瘩,他察覺到她的異狀,不禁抬起頭問:「冷嗎?」 她別過臉,不敢和他的視線相交。他們靠得太近了,近得讓她渾身不自在。「……有點。」但願聲音沒有洩漏出她的不安。 「你是教徒嗎?」他一邊撕開OK繃,一邊問道,試著想緩和氣氛。 「不是,你呢?」 「我也不是,這是我第一次講來教堂。」他將她的傷口處理好後,站了起來。 是嗎?她也是,但,很諷刺的,他們卻是在這樣的狀況下闖進來,像是闖進另一個世界。 這是一間中型的教堂,大約可容納五十個人。在基督神像背後是一大片彩色玻璃,光線從那透進時,會營造出絢爛美麗的效果。 而置身在其中,似也能被這神聖的氣氛所感染。 隨著與丞風拉開距離,原先喘不過氣的感覺消弭了不少,但在鬆口氣之餘,另一波疲累和記憶也於此時襲上。 方纔所經歷的情感起伏太劇烈了,令人難以負荷,但—— 死亡可以解決一切嗎?我們還要受苦多久? 這幾句話卻不停地在她腦中迴響。 為什麼他們都會有受苦的感覺?明明生活都已經步上了軌道,他們也盡量讓自己好過一點了,不是嗎? 她轉向他,他亦有所感的抬眼看向她,兩人的視線遠遠交會著。 為什麼?——她想問。 為什麼?——他想問。 但誰也沒先開口,似乎怕一出聲,便會一發不可收拾,一如方纔的失控,幾欲將人逼至絕境。 當神父端了一壺熱茶走進這冷凝的空間時,她竟有如釋重負之感。 「來!喝些熱茶暖暖身子,你們的衣服大概再十分鐘就會烘乾了。」 「謝謝!」兩人同時致意。 喝下一口熱紅茶,漸漸感覺到身心都開始暖和起來,茱敏緊緊捧著杯子,一口接著一口啜飲,慢慢從中獲得氣力。 「神父,你中文怎麼講得這麼好?」丞風開口問道。 「我以前在北京學中文。」神父笑道。 「來台灣多久了?」 「有兩年嘍!」提到這個話題,神父像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講述他在台灣與北京的所見所聞,比較兩岸中國人的不同之處。 仔細看這神父,發現他挺年輕的,年紀應該只有長他們幾歲,但眼神卻充滿了平和與睿智,想到他倆方纔的窘境被他盡收眼中,就不免覺得尷尬,但神父並沒有詢問他們發生什麼事,也沒提要如何幫助他們,反而東拉西扯,讓他們放鬆下來。 「……其實這是很有趣的現象,長達數十年,生活在兩種截然不同的政治體制下,人的心理、文化、思想都有不同的呈現,跟兩邊的人談話很有意思,不過我得承認,在傳道上,台灣這邊還是比較容易溝通——」內室的電話鈴聲響起,神父投給他們歉然的一眼。「不好意思,我先去接個電話。」 隨著神父袍子的窸窣聲淡去,教堂內再度恢復了靜寂。 他與她,各坐在一張長椅上,中間只隔了個走道,但橫亙在他們之間的距離,又豈止這麼短? 茱敏抬頭看著耶穌基督神像,即使被釘在十字架上,她的表情依然慈悲。 為什麼會受苦?為什麼神要為世人背上十字架呢? 她有開口問神的衝動,想知道他們的命運為什麼會被這樣安排? 他們又該怎麼走,才能停止那一夜所造成的痛苦呢? 她雙手握緊,片刻後,鼓起勇氣望向丞風,此刻他也是一臉迷惘地看著神像。 他的困惑和無奈,並不亞於她呀! 看著他俊逸的側面,心突有所感,這麼多年了,他們都沒有好好正視過彼此,他們不再搜尋記憶中的面容,因為那些記憶已成為負擔…… 此刻他與她就像是陌生人,是那麼的熟悉又是那麼的遙遠。 他不再是當年那個意氣飛揚,宣告要有個不凡人生的年輕小伙子,如今的他,雖未滿三十,卻已比同齡的男子更多了一份成熟與落寞,大學時代那有如陽光般明朗的氣息已不復見,思及此,她的心不覺一刺。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她恨他?! 她不恨他?! 這兩種情緒她都有,矛盾得不能再矛盾了…… 丞風終於意識到她的凝視,轉過頭迎向她。 她的表情是那樣的嚴肅,關於他們的未來,她是否已經有了答案?是否就要宣判了呢? 他不禁雙拳緊握,屏息以待。如果從她的口中,依然吐出要他永永遠遠離開她與孩子,他也不得不依從…… 「我……」她深吸口氣才開口。「一直以為讓你自由,由我一個人承擔這份選擇是最好的辦法,所以當我對你說『離婚』、『不要管我們』時,我是真心的,即使那意味著,我依舊會恨你,會把所有的過錯理所當然的歸咎到你身上……」 把話說出口後,她不禁若有所悟,也許就是因為帶著這種「仇恨」的想法,所以她才會始終放不開而作繭自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