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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孟華    


   

  已經不記得這些字句是從何時鑽入她腦袋裡,打她有意識起,這些聲音便時時伴著她,最初她不曉得那些話是什麼意思,可是她卻很早很早就明白——遠在她知道開眼見到天地為何之前。

   

  她是沒人要的!

   

  甚至不該被生出來,而繼續活在這個人世間!她是——不被期待的。

   

  人為何要活在這個世間呢?

   

  這是常在她腦中響起的疑問,而自己——又是為了什麼而活呢?

   

  許多人都常說她太冷淡、無情,可是該對什麼有情、熱絡呢?她不清楚,她就是無法對外界的人、事、物產生過多的關注和感受,因為她始終不明白——

   

  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活著?

   

  人是為了什麼而活?

   

  尤其處在醉顏樓這樣的龍蛇雜處之地,她更早習於關閉一切對外的感官,不讓自己有所感覺,只專注在舞蹈上。

   

  直到遇見了蘭兒,這個多話的姑娘天天不停地在她耳邊聒噪,終於引起了她的注意,覺得有些好奇,為何能這樣心甘情願的侍候她?

   

  我是為了您而活!

   

  在聽到這話時,竟帶給她一股莫名的暖流,雖怪異,但——很舒服,而且從那時起,她就比較少作那自小就不斷出現的異夢。

   

  夢中的自己,像被黑色的水緊緊包裹住,整個身子縮成一團,聽到有人淒厲地喊著:我不要你!你不該留著,活下來是沒用的……那總是令她喘不過氣,某種東西在胸口激漾不已,想爆發出來,卻無從宣洩!

   

  可是如今——

   

  那些早已許久未聽見、幾被遺忘的聲音,為什麼又突然出現在她夢裡?

   

  為什麼?

   

  是因昨夜艷嬤嬤終於開口說要送她們出閣了?

   

  她深吸一口氣。

   

  早知那是必然的命運,但向來不起波動的心緒,竟在聽到的瞬間,仍夾雜了一絲怪異的感覺,說不上是什麼——陌生的緊。

   

  望著冒熱氣的水面因她的動作而產生了波動,有絲瞭然,或許——出了閣的日子後,會與現在的生活有所不同。

   

  對此,談不上喜歡或厭惡,只是——不可知。

   

  那又如何呢?

   

  在將身子洗淨後,她漠然站起身,水滴滑落姣美的嬌軀,裹上干巾將水珠吸乾。

   

  反正——來人世這一遭,也就只有這身臭皮囊可用,就像艷嬤嬤曾對她們四人所說的——

   

  你們可得幫我把棺材本攢足。

   

  既不知自己為啥而活,那有人「需要」她總是好的。

   

  穿上衣服,坐在妝台前,銅鏡中映出的是副絕色美人像,被熱水滌淨的皮膚紅潤誘人,一雙大眼被熱氣蒸得水汪汪,有說不出的絕艷動人。

   

  蘭兒覺得此時真是人間一大享樂,竟能伴此美人側,又可幫她梳發妝扮。

   

  正當她用虔敬的心情將那頭光滑烏黑如絲的秀髮梳齊時,捲簾掀起,艷娘進了房。

   

  「嬤嬤!」蘭兒嚇了一跳。她怎麼突然跑來?

   

  依依抬眼望了鏡中的艷娘一眼,就算打過招呼。

   

  「我來。」艷娘拿過蘭兒手中的梳子,重新為依依梳編髮髻,蘭兒心不甘情不願退到一旁看著。

   

  「你這頭髮真美,烏黑滑溜,讓人愛不釋手。」艷娘愛憐地說道:「在為羅家的遊湖之行妝扮?」

   

  「嗯!」依依輕聲應答。

   

  艷娘早習慣依依的冷淡——畢竟是她一手拉拔大的,精明的眼睛直直望向鏡中的臉。「昨兒個的事還放心上嗎?」

   

  「記著了。」不痛不癢,無風無浪。

   

  一陣靜默。

   

  艷娘重重歎口氣,對依依——她一向沒轍。「唉!我知道你懂事、乖巧,四個女娃中,我最疼的就是你了。畢竟你打出生起,餵奶、換尿布,都是我親手打理,可以說就像我自己的女兒一樣,好不容易才把你拉拔至此,瞧瞧——」她低下臉靠向依依細緻的臉頰,望向鏡中的反射。「多麼美麗,像天仙一般,憑你這等好樣貌,若你生在好人家,早被送進宮當嬪妃,享受榮華富貴,偏偏——」

   

  輕歎聲在房間裡環繞著。

   

  艷娘繼續為她將髮梳成一束束的,再環繞於用上等烏木做成的團冠上。「一想到要把你送出合,就好像活生生地把我心頭肉割去一般,可——這都是命,誰教你生在娼門,只能送往迎來直到色衰……下場不是進入富豪之家做小妾,要不就是跟我一樣,做個老鶉,可依你這孩子的個性——後面那條路是走不通的。」凝住鏡中那張絕美、冷漠的臉龐,看不出有任何的情感。

   

  說了一大段話,對方都不理不睬,還能繼續說下去,這等功力也只有一手養大依依的艷娘才練就的成。

   

  她又從蘭兒手中拿過新鮮的杏花圈,靈巧地將之盤上,將一支銀白色的髮簪插入,然後退了幾步,仔細觀看成果。鏡中的麗人美艷清冷得令人難以逼視,艷娘把手放在依依肩上。「你現在還年輕,是朵芳華正盛的鮮花,放心!我一定會為你找上好人家。」說完後眼中水光盈盈。

   

  依依仍舊沉靜地回視。「多謝嬤嬤費心。」好像只是聽到一堆談天氣好壞的話。

   

  艷娘直起身子,手扶了一下眼角,然後換上另外一副表情。「羅老爺待你一向不錯,今天可得好好侍著。」

   

  「嗯!」

   

  艷娘翩然離去後,依依轉過頭凝住鏡中的自己。

   

  一個聲音再度從黑暗中幽遠響起——

   

  婊子生的女兒只能做婊。

   

  -  -  -  -  -

   

  岸上湖中各自奇,山觴水酌兩相宜,只言游舫渾如畫,身在畫中原不知。

   

  位在蘇堤的一頭有著市集,吆喝拍賣熱鬧聲不絕於耳,人來人往,並肩旋踵的。

   

  「快來買唷!剛從湖上捕來的新鮮肥魚喔!啊呀!真對不住,魚跳到您那去的。」攤上魚活蹦亂跳的,活力十足地跳到一個正經過攤前的白衣男子身上。

   

  「不打緊,這麼肥美的魚要怎樣處理才好吃呀?」白衣男子拎著魚觀看。

   

  「這桂魚清蒸、紅燒兩皆宜,就看客倌的口味——啊!」原本正滔滔不絕、口沫橫飛的魚老闆突地住了嘴,原因無他,是他終於瞧清了那位白衣男子的長相。

   

  天啊!眼前的男子雖然年紀不大,約莫二十四、五歲,但氣宇非凡、容貌端正,尤其配上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全身散發出一股如王者般的氣勢,眉宇間有著像刀般銳利的霸氣和自信,此人——絕非尋常人。

   

  「那您會建議我試哪種?」白衣男子依舊風度翩翩。

   

  「啊!這……我……」老闆已經嚇得不敢多言,忙低下頭去。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將魚把回攤上,又漫步往旁邊踱去。

   

  「熱騰騰的蟹肉包,鮮美又可口呀……啊!來!來!小哥,您要幾個呀……十個!啊!多謝!多謝!咦!等等!這位小哥,您還沒付錢咧!」

   

  白衣男子不以為意地拿起包子就往嘴巴裡塞,繼續往前走。

   

  「喂!你想吃白食呀——啊!」兩貫銅錢丟在小販面前。

   

  小販楞楞地拿起那個可以再買四、五十個包子的銅錢。「我……我沒那麼多錢可以找……」

   

  「不用!」丟錢的是個穿青黃色衣衫的斯文男子,他向小販露出一朵友善的微笑後,便又趕在那白衣男子後面。

   

  接下來,賣燒賣、燒餅、李子、糖串、炒栗子的攤子都碰到了同樣的情形,小販們幾乎都瞪大了眼睛,紛紛從攤上探出頭,目送這兩個行徑怪異、氣質不俗的男子經過。

   

  「打哪來的?真囂張。」

   

  「該不是什麼皇親貴族的,瞧那派頭——」

   

  「八九不離十,肯定是姓趙的……」

   

  -  -  -  -  -

   

  八九的確不離十,但差了二一,還是湊不到十。

   

  「殿下,您一路上都在吃、吃、吃,肚皮不怕撐破?」青黃衫男子忍不住出言打趣道。

   

  「好不容易來到江南一趟,不享受美食,豈不白費?怎樣——你要不要也來一點?真好吃耶!」白衣男子一口包子、一口糖串的,吃得不亦樂乎,只是教看的人口水直吞,壓抑一直冒出的噁心感——頗難接受那種配食法。

   

  白衣男子席地坐下,眼睛則望向前方。「美景當前,胃口特別好,食物又如此美味,別怪我停不了嘴。」

   

  蘇堤上樹影搖曳,楊柳輕揚,枝上鳥兒輕鳴鶯啼,微風送來陣陣花香,湖波輕漾,魚影綽綽,在倒映的山影間嬉游,令人如置身仙境一般。

   

  「他們宋人也真是聰明,逃難也會逃到這麼美麗的地方重建京城。」把最後一口包子塞到嘴裡後,還意猶未盡地舔著手指頭。

   

  「殿下慎言。」

   

  白衣男子揚揚眉。「有什麼好慎言的,這裡除了你我,就只有水中那些魚了,更何況就算有其它人聽到又如何?他們都可以不在意外有敵人環伺,躲在這山光水色飲酒享樂,宋人都不擔心了,你這個『敵人』操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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