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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貓子    


  連我自己都不會相信,從十七歲離家以來,我可以年年都忙得沒有空閒回來。

  說笑話,大家隨便聽聽,各自心知肚明也就罷了。

  老頭要是扯破臉,丟臉的是他老人家,我可不負責任只管看笑話。

  「岳父大人,生日快樂。」在我們父女倆的僵局中,任峽總算找到機會開口。

  這個時候,老頭終於把批判的眼神移轉,看著一出現就引起眾女賓頻頻激賞細議的任峽身上。

  林議程發現這男人比徵信社給的照片還英挺好看,眉心又更皺緊了些。

  「漂亮的男人不牢靠。」老頭突然咕噥。

  我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老頭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對於我在電話裡跟他說已和人共同生活,不擺婚宴卻入了對方戶籍時,老頭的聲音似乎就顯得有些怪異。

  在那通電話之後,我絲毫不意外開始出現徵信社的人跟監。

  有沒有搞錯?也不知道是誰說要是我沒有對象的話,要在他的生日宴會上替我找個老公,以保我後半生有個倚靠的。想也知老頭實際上在打什麼算盤,肯定有不少政治名流、企業家族願意和老頭來個聯姻活動,好讓兩個家庭魚幫水、水幫魚。

  去他的,我才不會成全老頭的利益聯姻,被他拿來當棋子用。

  可惡的是,死老頭絕對有能力將我逼到絕路,一旦他們談妥,我想翻身就難了。誰知一時信口說出我早有老公,老頭竟非要我把人帶來給他看不可。

  否則,我幹嘛狗急跳牆找上圓滿意求助啊!

  當初離家時,老頭私下約了我去會談,答應我搬出家裡獨立時唯一的條件,便是要我每個月都自動回電報告生活狀況,否則絕對會動用私人力量,害得我無法在外面自力更生。不用說,我認為那是他怕我這個「林議程的女兒」餓死在外頭,會丟盡他的老臉。

  現在聽他的口氣,難道是——怕我被騙?不,不可能的!

  老頭才沒這種人性和時間關心我。

  怕我的對象不三不四,到時牽累他的名聲反而較有可能。

  「岳父大人,我一直都很珍惜能追到這麼好的老婆,所以我會好好照顧璦真,努力給她幸福,絕對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的。」在我馬不停蹄的各種猜疑的思緒中,眸光灼灼的任峽不慌不忙握著我的手保證,似乎要老頭完全放心把女兒交給他照顧。

  聽起來真像笑話,在家裡他可是嫌我小氣、嫌我不夠大方,什麼都嫌哩。

  不過說回來,他認真的口氣還真像一回事,連我都要相信他是發自肺腑、出自真心了。只可惜老頭根本不在乎他會不會對我好,只在乎莫名其妙跑出來的女婿,會不會在外頭丟他老臉。如果他的身份背景夠看,就算他每天在家裡荼毒我,老頭恐怕都不在意。

  這點,我的資料恐怕給得不夠齊全。

  老頭的臉色異常凝重,審判的眼神緊瞅著任峽不放,好一會兒後對我們揮了揮手,指示我們道:「去吧,好好玩,先去和大家認識認識,晚點我們再聊。」

  不知為何,我突然覺得老頭似乎很……疲憊?

  挽著任峽的手走開,我卻不由自主地回頭多看一眼,十幾年來光通電話不曾見面的父親,這時我才發現,看上去蒼老許多的老頭滿頭華髮,已和我記憶裡形象嚴肅、寡言厲色的父親印象差異甚多。心頭微酸,我還是硬生生的抹去那感受。

  我恨他,我必須憎恨、厭惡讓母親孤寂而終的老頭一輩子。

  是的,為了母親我不能心軟。

  **

  *走進盥洗室,一見沒人我緊繃的情緒就垮了下來。

  這種人人戴著假面具的場合,早已不適合十七歲就搬出林家的我。不只要面對龐大又陌生的賓客,還要應付自家人尖酸刻薄的嘴臉,真的好累人。太久沒過這種生活,我發現自己真的很不習慣,甚至省了和他們鬥法的意願,只想早早離開。

  要不是有任峽在,我懷疑今天自己是否還能為母親爭口氣,在宴會上趾高氣揚。

  若非他始終給我該有的支持,替我圓滑的化解自家人刻意攻擊我的道道難題,幾次壓抑住我快不顧形象爆發的怒氣,我恐怕會成為今天宴會上的笑話吧!

  我不在意別人怎麼說我,可是當他們當著外人嘲諷我的母親,便很難讓我繼續吞忍怒火。

  關於這點,任峽好老公的形象真的夠稱職。

  我失神望著鏡中,那靠著化妝和禮服襯托出來的美麗身影,突然有些想笑。

  這不是我喜歡的模樣,為什麼我要變成這樣?接近我的人,只為了我是林議程的女兒,根本不在乎我是美是醜,美麗只是讓他們少些歎息的次要品。

  知道我已有丈夫,一個個男人就轉移目標,攻向其他還有身價的姐妹。

  失笑中,有人推開了盥洗室的內門,正在鏡中和我四目相對。彼此都猶豫了會兒,直到我轉過身直接面對來人,二媽倍受寵愛的小女兒,我的小妹。

  她也是剛才唯一沒加入諷刺一族的人。

  「璦真姐。」有些陌生,林璦媛還是朝我怯怯的擠出了個笑容。

  在離開家裡以前,其實我最羨慕的就是年紀最小、受到最多寵愛的這個小妹。

  我離家時,璦媛不過才六歲呢。

  這個沉悶的家裡頭,如果說還有誰不那麼讓我討厭、偶爾會想念,就是從小倍受保護卻不似其他人刻薄、總是那麼天真單純的璦媛了吧。記得我十七歲要離家的時候,唯一在我面前哭著,說捨不得我走的人,也只有璦媛。

  說來,雖然大家都寵她,但會陪她玩的人卻只有我了。

  「你長大了,變得好漂亮。」許久後,我給了她和善的微笑,不由得感歎。宴會上無法好好交談,只能給對方幾抹眼神的我們,竟然只有在廁所裡才能打個招呼。

  十八歲的璦媛已亭亭玉立倒是事實。

  「璦真姐也很漂亮,外頭好多男人都在討論呢。」或許是因為我給了友善的回應,璦媛很快便找回當年和我熟稔的感覺,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他們都在感歎,要不是璦真姐死會了,他們一定會發動最猛烈的追求攻勢呢。」

  「一群笨男人。」我嗤道,卻也高興璦媛依舊沒被污染。

  其實這些年來,鞭長莫及而且自顧不暇的我很擔心,璦媛在那些勢利鬼尖酸刻薄性格的潛移默化之下,長大後會不會和他們成了一個討厭模樣。

  「呃?」璦媛露出茫然的表情,連我這姐姐都覺得好可愛。

  「全被化妝技術和衣服給騙了。」不在意的洩自個兒底,我朝璦媛皺皺鼻子。

  若不是璦媛還小,恐怕早被外頭那群搶個你死我活的野狼給吞了。

  老頭早八百年前就放出風聲,在他的女兒滿二十歲之前,不許任何男人接近和展開追求,否則一律列為生意上的拒絕往來戶。很狠的一招,不但杜絕別人在他女兒滿二十歲之前的非分之想;更確保了他女兒成年之前,保證個個清白無瑕的身價。

  清白身價,無異是促使利益婚姻成功,讓男方無從挑剔的一大利器。

  頓了下,璦媛不禁和我相視而笑。

  在這個家裡還有個可以真心對待、不用絞盡腦汁應付的人讓我很開心。瞥了眼手錶,我想起還在外頭的任峽,「璦媛,我得出去了。」

  「璦真姐……」聊沒兩句,璦媛的聲音似乎有些依依不捨。

  停住走向門口的腳步,我回頭抽了一張皮包裡的名片,拿筆在名片後頭寫上家裡電話遞給她笑道:「有空來找我玩,忙的話偶爾打電話和我聊聊也好。」

  不知怎地,有股熱潮湧上我的眼眶。

  隱約從她純潔的眼神中,察覺她活在這個冷漠家族下的孤獨寂寞,彷彿很久都沒個真心說話的伴,我突然覺得很對不起這個小妹,心頭一股莫名的疼惜就湧了上來。當年只想出走的我,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把璦媛帶著離開吧!

  離家後,我和這個家的人斷了聯繫,又不可能要老頭做我們的聯絡人。

  在我注意到時,像抓緊寶物握緊名片的璦媛,眸中像是感動的眼淚已經掉下來,笑中帶淚對我說:「璦真姐,請你原諒我好不好?當年的我太小不能幫你什麼,長這麼大了,看他們欺負你還是無能為力,連為你說句話的勇氣都沒有,實在是真的很沒用。」

  我怔住,突然瞭解當年小小的她還記得,我被大媽打和關起來罰不准吃飯的事。

  「那些都過去了。」咬緊下唇,我不讓眸中淚水掉落,強裝堅強的笑道:「而且,我還記得你偷偷給我丟糖果的事,你怎麼會沒用呢。」

  糖果止不了饑,當年的我卻一直很感動璦媛的舉動。

  我還記得當年六歲的小小璦媛,邊哭邊從窗口用力丟糖果給我的模樣。而且記得很清楚,那幾顆小小的糖果真的好甜好甜……對六歲的璦媛,我有的全是感動和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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