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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綠痕    


  沾染了色料的筆尖頓時停住,他挑高了一雙劍眉回過頭來。

  「他們倆似乎認識,好像還有些小過節。」追他們追到後來,她發現以她的腳程根本就追不上,因此只好眼睜睜看著他們兩個不知消失到哪去。

  他微笑地撫著下頷,「那咱們算是找對人了。」聽山魈說,藏冬結識了一名人類,但他沒料到,藏冬找來的這個人類這麼有本事,現下他只希望這個人類最好是能趕跑申屠令永不再回花相園。

  碧落在他把話題拐跑之前抬起一掌,「慢著,我來這的重點不在申屠令身上。」

  他瞥了她蘊滿盛怒的水眸一眼,無言地轉過頭去。

  「別佔了便宜就想跑。」碧落火大地走至他的身後抽掉他手中的筆,「要嘛,你就有始有終,要不,你就立刻給我滾。」

  他沒有回過頭來,兩眼直視著牆上所繪的花兒,回想起獨自在雨中撐傘的她,和那兩道始終追隨在他身後目送的視線……

  半晌,他音調沙啞地問:「她……怎麼樣?」

  碧落頭痛地撫著兩際,「她很會藏,即使有事,她也不會說出口。」真是,她對這種有話不說性格彆扭的人類最沒轍了。

  葉行遠一言不發地伸手撫上自己的唇,在那上頭,還有雨的味道,他還記得她那柔軟唇瓣的滋味,他忘不了她那時的眼眸,那時的她,訝愕、不置信,隨之而來的是暗自下定了決心,這讓他不由自主地慌了起來,因為,是他點燃了她心裡那把火,是他勾起了她對情愫的渴求,而他,並不該……

  「但我不是她,看不下去的我就不會忍。」遲遲等不到下文的碧落兩手扠著腰際,「你說,你到底想怎樣?」

  不要問他,這等無解的問題,別問他。

  他是只妖,什麼都有,什麼都不匱乏,他惟一所沒有的,是勇氣。

  每每看著無音獨自在園中穿梭的身影,他總覺得她既孤寂又惹人憐,當年他捨棄為人,因此至今他仍是一隻不容於世的妖、人們眼中的不祥,身為妖的他,無法容入人的世界理屬當然,但他沒想到,身為人的她,也同樣被排斥在外,為了她眼中的那份不肯洩露的孤寂,他甚想就這麼待在她的身旁,好為她這名主人做些什麼,他更希望,能讓她掃去眉間的愁緒,自在地對他一笑……

  這次重返人間時,他明明就已經告訴過自己胸膛裡的那顆心,別再輕舉妄動,可它,卻總是在他的意志薄弱時不受制。他也想和以往一樣,和植出他的主人們相識相戀,但他並不願意再次看著又有人在他面前轉身離去,他的那份追求情愛的勇氣,在經歷過無數任主人後,已被消磨殆盡,這一回,他是真的找不到它來面對無音。

  想愛,有懼;想放手,卻又不捨。

  他不知該如何選擇,於是就只能讓趁虛而入的猶豫,繼續操弄著他。

  「喂……」等得不耐煩的碧落伸出一掌推著他,實是有些討厭他和無音一樣老在緊要關頭閉嘴不說話的習慣。

  「碧落。」無音的聲音卻在此時在門外響起。

  葉行遠身子一怔,沒料她會聽見,兀自看著畫牆不回首。

  「別煩他,讓他工作。」站在門外的無音看了他一會後,朝碧落招招手要她出來。

  碧落對他撇撇嘴角,「膽小鬼。」

  房門一關,隱約可聽見她們在廊上離去的步音,葉行遠走至桌邊拾起桌上那只被碧落扔棄的畫筆,一個不小心,筆尖劃過他的掌心,鮮艷的彩料在他的掌心上留下點點殷紅,回想著當時他在雨中離去時,無音臉上那失望的模樣,他緩緩握緊了掌心。

  愛雖不難,卻不能簡單地說忘就忘。

  心頭上的傷口已經夠多了,再多一道,雖不算多也不嫌少,但,仍是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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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音窸窸窣窣,林間的走動聲沒入了歸鳥振翅的黃昏裡。

  被人追得很慪的申屠令,頂著一張木然的神情,抬手掀開林間雜生的枝葉,舉步跨過橫陳的枯木,在終於來到一處小山坡時停下了腳步。

  站在荒湮蔓草間的他,拭去額間沁出的細汗,抬首望向空無一物的山坡,再環顧了鳥鳴蟲唧過於熱鬧了點的四下一會,他緩緩地拉開了笑容。

  「障眼法?」難道沒有人教過他們,愈是讓人不起疑的地方,也就愈可疑?

  托葉行遠的福,他足足跑了一日一夜,好不容易才甩掉死釘在他後頭不放的燕吹笛,既然那只花妖不守信在先,那他也沒必要繼續再跟那只花妖客氣下去。

  在確定自己找對地方了後,申屠令將手中的水墨扇收進袖裡,伸手朝空一抓,當空抓住了柄冥弓,曲勾著兩指在弦,隨即憑空勾拉出了一柄八重箭,在口中輕喃數句後,即將蓄力在弦的八重箭射向山坡頂。

  重重捶擂著耳鼓的咆吼聲劃過山林間的空氣,在夕陽妖艷的餘輝下,眼前的山林景致改變了,一座素來隱蔽在夜幕裡的壯麗豪宅,提前出現在坡頂上,漆黑的石階,瞬間自他的腳底上直鋪上山。

  放開手中冥弓的他踩著輕鬆的腳步上山,甫踏上階頂,一名候在門前的小廝隨即防備地迎了上來。

  「你是誰?」

  不待他把話問完,申屠令一掌掐碎他的咽喉並甩了甩手繼續前進,踏進宅園內後,更多被他所驚動的宅中僕役們紛湧朝他而來,他慢條斯理地自袖中取出水墨扇,兩手一左一右地攤開扇面,稍加使勁,原本質地輕薄的扇面馬上利如鋼鐵,他微笑朝兩旁一望,而後朝他們揚高了手中之扇。

  山魈在得知隱法遭破後來得太遲了,當他兩腳一抵園中,止頓在廊上的他駭然直望向血流成渠的園內,實難相信,不過片刻之間,棲住在他領地裡的妖鬼精怪們,已遭屠殺泰半,猶存的一半,不是負傷倒臥在地,就是因生氣精血被吸,因而被逼得打出原形兀自苟延殘喘。

  「住手!」當申屠令拎起一隻小妖,並張口朝他的頸間咬下時,山魈忍不住出聲制止他。

  申屠令微微瞥過頭,「你是此山山魈?」

  「不錯。」

  他一手扔去生氣被吸盡的小妖,試了試嘴邊殘餘的血腥,踩著愉快的腳步一步步走來。

  「你與葉行遠有數百年的交情?」為了今日來找這樣屬於葉行遠的東西,他事前可是下了足夠的工夫去把葉行遠的前塵往事都研究過一回,同時也順道地將那些與葉行遠有關的眾生一一剷除,眼下,他的名單上就只剩這只山魈。

  老友的名字自他的口中吐出後,山魈緊斂著兩眉。

  這種看不出是什麼的東西,認識葉行遠?但,以這種情形來看,又不像。

  「你是誰?」這傢伙該不會是葉行遠在人間結下的仇家吧?

  他優雅地擺擺手,「我是誰不重要,只管回答我的問題。」

  「我若不答呢?」暗自掂量著他本事大小的山魈,愈看愈覺得,這個敢登門開殺戒的不速之客,似乎真是有著能讓他狂妄的本事。

  申屠令爽快地投以一笑,「在我把他們吃光後,我接著吃的就是你。」吃下這只山魈後,正好可以補足這兩日來他流失的精力。

  當下自顧不暇的山魈,顧不得滿園瀕死的同道,閃身便消失在原地,直要離開這裡去找藏冬或是葉行遠來出手相助,但他連廊上都未走出,申屠令已在下一刻來到他的面前,並將手中的利扇抵在他的頸際。

  一縷鮮血悄悄溜下。

  「你想做什麼?」動彈不得的山魈,困難地嚥了嚥口水,低首直視著那柄染了血的扇面。

  「我要葉行遠的肉身。」申屠令揚起劍眉,一雙俯瞰人心的黑眸直瞧進他的眼底。

  山魈訝然驚問:「你怎會知它在哪?」不待他的問話全都出籠,沒耐性的申屠令冷著聲,再將手中之扇刺進他的頸間幾分。

  受疼的山魈緊蹙著眉心,在回想起自己當時是如何自告奮勇接下老友所托,和全盤考量了老友的安危後,即使是自身安危懸於一線,他是硬閉著嘴把答案吞進腹裡。

  「你既不是人,就別學人類講什麼友情或是道義的壞習慣。」他挑挑眉,笑意滿面地對他叮嚀,「妖與妖之間,是沒有友誼的。」

  山魈只是瞥了他一眼,隨即別過眼任由他去離間。

  「你可選擇硬挺到底,但我會在你斷氣前將你拆得四分五裂。」申屠令還是不把他的匹夫之勇看在眼裡,「或者,由我在你體內植入我的血,在你成了我的傀儡後,再利用你來對付葉行遠。」

  山魈心中霎時一涼,急急回眸看向滿面颯然笑意的申屠令,數滴冷汗,在接觸到那殺氣奔騰且毫無暖意的雙眸後,悄悄自他的兩際滑下。

  「在那裡。」在沉默懸聚到了一個頂點後,山魈在他的手勁下不得不吐實揚手指示出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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