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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綠痕 當喜樂不再出門替爺爺抓藥,當廟門外等候的鬼差們再也不能等候,逐漸一步步靠近廟裡時,嘲風知道,時間就快到了。 在等待的每一刻間,他覺得自己不再像是自己,時而感到緊張,時而感到恐懼,他從不曾害怕過的,他也曾認為人間除了歡喜悲傷外,沒有什麼是值得他忐忑難安的。但如今不同了,他就像凡間的人們一樣,他會因焦急而心跳得飛快,他會不時地握握爺爺的手,探測著爺爺是否還有脈動,因而感到心安或是害怕,就連見著窗欞外頭閃過的任何風吹草動,哪怕只是綠葉婆娑曳曳的樹影,都會令他感到心驚。 在這時,昏睡很久的廟爺爺忽然張開眼,當眼簾映人他們兩個擔憂的臉龐時,已經有心理準備的他歎了口氣。 「嘲風。」喉間乾澀疼痛的地沙啞地啟口,首先喚著近來總是呆坐在他身畔的嘲風。 嘲風怯怯地將目光挪向他,費力地嚥了咽喉際,渾身僵窒緊張地屏息看向他。 「聚散由命……」廟爺爺的目光有些渙散,「這點懂嗎?」 「懂……」心跳轟轟如擂鼓的嘲風,豎著耳,想仔仔細細地聽清他說的每一句話,可又不願意將其中的悲意聽得太清楚,因此,鍘他耳畔滑過的每一分音律,都是那麼朦朧,那麼遙遠。 「照顧她。」廟爺爺將他的掌心拉至喜樂的小手上。 他木然地點著頭,「我會的。」 交代完嘲風後,廟爺爺轉首看向已經準備接受現實的喜樂,心戀不捨的雙眼滑過她蓄滿愁苦的水眸,他貪戀地將她的容顏牢牢記下,而後,以眼神示意著她。 「嘲風,你去打點水來好嗎?」看懂暗示的喜樂,抹了抹臉,伸手輕推著身旁的嘲風,「我看爺爺好像是渴了。」 「我馬上去。」嘲風立即站起身,像是怕會錯失什麼似地,兩腳電得飛快。 廟爺爺側首看著嘲風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半晌,再不捨地回過臉來牽超她冰涼的小手。 「對於你,我知道我不需多說些什麼。你什麼都懂,也知道你若是一直因我而傷懷,這只會讓我掛念不下。」他深深看向個性堅強的她,對她有著無比的信心。「但他不同,他在這世上無親無故,他只能依賴你這個離他最近的人。」 喜樂緊抿著唇,明白地頷首,身子因忍抑而不停地抖索著。 「多疼他一點。」雙自沉重的他,勉力撐持著不合上,用最後一絲力氣握緊了喜樂的手向她叮嚀。 她狠狠地將眸間的淚壓下去,「知道了……」 「爺爺喝水……」小心捧著盛滿水的碗,嘲風踩著謹慎的步伐自屋後走來,才走至廟廳裡,他抬起頭,迎上了喜樂一串、串不停歇的淚珠。 盛載了傷愁的水碗,在他顫抖的雙手中當唧墜地,嘲風怔站在原地,怔看著魅紫與暗紅的流光,靜靜暈染在爺爺安詳的臉龐上,往外一看,等待在外頭的鬼差已不在原位,在窗外,三道身影正朝夕日的方向遠去,他想拔腿追上去,更想吞噬了鬼差,把爺爺的魂魄帶回病弱的身軀裡,可是只要一想到爺爺必須繼續強受著苦痛留在那副身軀裡,他又心軟得無法往前挪動步伐。 在晚霞淺淺款款的暮色裡,爺爺離開了。 難以分辨的冷清聲韻,在他的心頭響了起來,離別的鐘,在他心底敲得那麼突然,深沉低吟的哀調,像是嗚咽,避無可避。 喜樂動作輕緩地鬆開握著爺爺的手,踩著艱難的腳步一步步走向呆立的他,在他的面前停下腳步後,她伸出雙臂拉下他,讓不知所措的他倚靠著她的肩。 「我還沒跟他道別……」他怔怔地道。 「他知道你心意的。」她用力擁緊他,用溫暖的體溫融入他一身的顫抖中。 她的淚水悄然滴落在他的臉上,猶帶著溫溫熱意的淚。順著他的頰一路緩緩滑落,滑至他抖索的下頷,滑過他哽澀得難以吞嚥的喉際,再滲進他的衣領,一種寒冷沁透至他的膚裡,凝凍住他的呼吸、擺弄著他的心情,他僵立在原地,怎麼也無法動彈。 眼眶有股的燙的熱意,濕意冒湧,他伸手一抹,是淚,他一言不發地看著瑩瑩停留在指梢的淚,一時之間,思潮起伏。 原來這就是別離。 伴著即將來臨的濃濃夜色,陰間派來的鬼差帶著爺爺離開上路了,他也曾在這樣的一個夜晚離開,在那夜,他躍下了廟簷,離開了他固守的本位,但他的離開究竟是對是錯?他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因為以前都是他一味地給,人們毫無感謝之心一直地受,就是從來沒有人給過他半分,因此,他渴望脫離束縛,堅持去得到他想得到的自由,自來到人間後,他從不認為順從自己的心意有什麼錯,可是現在,他卻開始懷疑了起來。 若是時光能倒流,他仍是簷上獸,那麼爺爺是否會因他無遠弗屆的神力而不受病厄侵擾?他的一點小小心願,是否就如同軒轅岳所說的,是建立在他人的犧牲上? 沉淪的夕照沒有給他答案,已涼的淚水洗過他的面頰,不肯告訴他,該怎麼把這份苦澀的悲傷嚥下喉際。 第七章 就看廟外月色清冷的光影,喜樂在神案前摸索到了火摺子,使勁吹出星火後,點亮了一根白燭,讓黑暗的室內再閃瑩亮了起來,但在寂靜的廟內,她再次找不到嘲風的身影。 爺爺已經走了好些天,這些日子下來,白日裡,在街坊鄰居的協助下,嘲風與她一起料理著爺爺的後事,但入了夜,嘲風不似以往會安份地留在廟內,每每她在夜半醒來時,在廟內總尋不到他的身影。 小心地將燭火移至孝紙紮的燈籠裡後,身心皆疲憊的她,蹣跚地拖著兩腳走到外頭,抬著看向廟簷,再一次在月下看見蹲在簷上不動的他。沁涼的夜風吹掀起她的發,在橫飛的髮絲中,她依稀看清了那張遠眺的臉龐。 那是張自責的臉龐,自責自己竟無法阻止病魔奪走爺爺的生命的臉龐。 雖然他什麼都沒說,可是她知道,在他那雙盛滿孤寂的眼睛裡,包含了多少對自己的責難。在爺爺走後,來幫忙的街坊要他跟著張羅喪事所需,他便照著指示去做;他人教他念佛號法號,他便跟著念;他人教他要跪在靈前教焚香,他不發一言地照辦;他什麼都照做.什麼都不過問,好似在他胸坎裡那顆天真好奇的心,已是隨著爺爺一塊入了土。 這不是她所知道的嘲風,在她的記憶裡,他應該是好奇與無憂的,他只需跟在她的身後隨著她為每日三餐而忙碌,他只需開心地沉醉在書本裡撫掌大笑,可是自從她與爺爺教會他太多人間之事後,嘲風逐漸變了,他變得懂事,學會了品嚐喜怒哀樂,而這樣,到底是好或不好?不知為什麼,她好想念以前那只似懂非懂的瑞獸,她想念每當她一回頭,總可以見到那張像是朗朗睛蒼的燦爛笑顏。 熟練地在簷角架上木梯後,喜樂將燈籠插在腰際,小心地攀爬上廟頂,走在廟頂上,燈籠的瑩瑩白光一級一級地照亮了屋頂的脊骨,在走至嘲風的身旁後,她將燈籠擱在身旁,與他一同仰首看著急切的流風吹散了天頂的淡雲,轉眼間,大地在月色下絲絲明亮了起來。 就著遠處近處的月光和燭影,一語不發靜看著他的喜樂,忽地覺得他的身影很渺小,不再似記憶中的高大魁偉,在他看似堅強的外表下,藏在他胸膛裡的那顆心,其實也是血肉造的。 涼風順著樹梢的嫩葉滑行而過,凝視著遠方的嘲風動了動,兩手摸索著身旁的她,在摸著她後,他蜷縮著身子將頭枕在她的膝上。 「我好像病了。」他的聲音悶悶的。 「哪不舒服?」喜樂調整好他的躺姿,雙手撫順著他被風吹散的發。 「心頭悶悶的。」他一手撫著胸坎,原本颯朗的兩眉深深緊鎖,「每次一想到爺爺,我的鼻子就酸酸的。」 「傻瓜,那是因為你難過呀。」她指尖不捨的撫上他糾纏的眉一手來到他的身後,一下又一下地拍撫著他,「因為你為了爺爺而傷心。」 在她拍撫的溫柔節律中,嘲風茫然地看著自枕在她膝上看出去的月景。 來到人間這麼久,他首次明白了何謂傷心。頭一回,他覺得朋下的景物是如此地孤寂,而他的思念,像一艘靠不著岸的小舟,叫日飄藹在追念的湖泊裡,在連綿不斷的水波問,尋覓著從前的往事。 今夜在簷上待了那麼久後,再次放眼看去的人間,已不是初時的模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