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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綠痕 望他渾然不知的眼眸,嘲風頓了頓,不知要怎麼告訴他那個與他切身有關,屬於黑夜的秘密。 考慮了許久後,嘲風選擇單刀直入,「你可知,鍾靈宮的每一個簷上,沒有嘲風獸?」 他蹙著眉轉過身來,「怎麼可能?」 「在數年前,皇甫遲就把我自鍾靈宮的簷上除去。」在那夜過後,皇甫遲便再也不讓他踏進鍾靈宮一步,再也不讓人有機會看到他的秘密。 「為何我師父要這麼做?」就算師父自恃有高深的修為,按理說,師父應當是不會把具有鎮厄功用的嘲風獸除去才是。 「因為……」嘲風的眼眸顯得很不安定,裡頭隱隱藏著一份驚懼。「我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 軒轅岳一聽此話,面色微微變了,像是早已知悉了什麼,但又不能確定。 他的音調裡潛伏著顫抖,「看見了……什麼?」 「我只能給你一個忠告。」在鍾靈宮簷上看了那麼多年,他知道軒轅岳對皇甫遲的忠誠與尊敬,他不忍將那些掩藏著的真相說出來,不願見到軒轅岳將會擁有與燕吹笛同樣的心酸。 在不知不覺間,軒轅岳蓄緊了一身的力氣,屏息斂氣地等待著。 「離你師父遠一點。」嘲風肅然地一字一頓,聲音裡摻了一份難以察覺的同情。 軒轅岳怔然地望著他,沒有追問,也沒有試圖去理清話裡的來龍去脈,一絲失落掩不住地掠過他的眼角眉梢,半晌,他沉默地旋過身,踩著沉重的步伐踱向月下樹影的暗處。 默然凝視著軒轅岳試圖想撐起一切,又不忍揭穿現實的那道背影,嘲風的感覺很複雜,想出手相助,但又因只是個旁觀者,因而使不上半分力氣。 低沉的咳嗽聲忽地在他身後響起,他怔了怔,飛快地旋過身,就著清瑩的月色,他看見這陣子染了風寒的廟爺爺,正一步步朝他走來。 「廟爺爺?」嘲風疑心地微瞇著眼,「我吵醒你了?」他人老雖老,但一點也不糊塗,他究竟聽到了多少? 「沒有。只是睡不著,忽然想出來賞賞月。」廟爺爺的嘴角噙著不知名的笑意,走至矮牆邊坐下,並朝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嘲風看了他一眼,照他的意思乖乖坐下後,靜待他的反應。 「嘲風。」他並不想裝作沒聽見方纔他們的交談,「你喜歡人間嗎?」 「喜歡。」嘲風也很坦然。 「會後悔來到這嗎?」照方纔那個陌生男子的話意,嘲風在來到這裡前,放下了許多屬於他生來便擁有的東西,如今再也回不去了,就不知他是否會有一絲悔意。 「不會。」其實他也沒有什麼好失去的,換了個新環境後,他才知道他這一千年來過的是怎樣的日子,和他虛度了多少光陰。 「你是個好孩子。」廟爺爺抬手攬住他的肩,在他不解地看著他時,接著握緊了他的肩頭,「謝謝你這麼多年來為人間所做的一切。」 「我沒你說的那麼好…」來得太突然的溫情,讓他不知道所措。「以前,我還曾想吃掉你。」 「那是因為你那時還不懂規矩。」廟爺爺笑開了,按著他的頭向自己的肩膀。 倚在廟爺爺的肩上,看出去的夜色,是如安寧和諧,春夜顯得格外的溫暖,許多先前不曾有,也不敢有的想像,悄悄地滲入他的心思。 「是嗎?」一直以來,他就很想擁有家人,更想知道那份和樂的感覺。 「正好我還缺個孫子。」廟爺爺的聲音聽來柔和又催眠,擱在他們身後,淺淺的月光照了喜樂的容顏,搭了件衣服依在門邊的她,不出聲地靜看著月下的那對祖孫倆,她的唇角滿足的微微上仰。 ZZ ZZ ZZ 多年來求之不得的快樂即將來臨時,他卻不知,人間偷偷藏著的悲傷,已準備接的來到。 「嘲風,你看著爺爺,我去去就回來。」急著出門的喜樂,一邊打點著東西,邊回頭對跟在她身後的嘲風吩咐。 「好。」他難得地沒有像以前那般硬要跟她出門,只是無意見地答應下來。 「我走了。」急於上胡思遙那裡拿藥的喜樂,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後,腳步鐵鐵地跨出廟門。 目送喜樂走遠後,嘲風回過身來,目光靜靜地落在廟爺爺身上,他放輕腳步走至的病榻旁,蹲下身子為廟爺爺拉好身上的草蓆。當他的雙眼不經意看見廟爺爺那只在草蓆外的手時,種種不明的疑慮,轉眼間又覆上了他的心頭。 點點大小不一的紅斑,靜布在廟爺爺那雙枯瘦的手臂上,記得先前廟爺爺只是染上了一場小風寒,可未過數日,那場小風寒卻演變成來勢洶洶,令人束手無策,又不知緣由的病災。 這幾日來,為了廟爺爺的病,喜樂除了上街要飯之外,還勤跑濟德堂抓藥,雖然他仍舊是反對她上濟德堂去接觸胡思遙,但看在廟爺爺一日日病弱的份上,他硬是把到口的阻言全都嚥下,照喜樂的話,日日守在廟爺爺的身畔,代她好生照料著臥榻不起的廟爺爺。 他的指尖小心地撫過廟爺爺臂上鬆垮的軟皮,在那顯眼怵目的紅斑上游移。在廟爺爺病倒了後,他一直很納悶,為何有他在,竟還會有病魔能夠入侵這座廟?在這座有著土地公護佑的廟裡,他見不著任何病魔,更遑論他本身還具有解災鎮厄的能力,根本就不可能會讓病魔乘虛而人,但廟爺爺病倒卻是不爭的事。 重重的疑點令他想不清,而廟爺爺一日日的病重,更是今他有著難以言喻的不安,像是種未會見識過的恐懼,正在他的心底緩慢醞釀發酵,眼看著它就將揭幕,即將展現出他所未見過的那一面。 悶沉的重咳斷斷續續地響起,他拉回了心神,伸長手臂取來擱擺在一旁的水盅,小心地倒了一碗水,想讓咳得厲害的廟爺爺潤潤喉。 「爺爺喝水。」嘲風一手輕扶起他,看他就著碗困難地喝下清水。 方喝下水的廟爺爺,正想躺回去時,忽地漲紅了臉,再次驚天動地咳了起來,連綿不絕的深咳聲,頓時充斥了整座室內,嘲風見他咳得喘不過氣來,連忙扶坐起他為他撫順喘息,半天後,才看著又喘又累的他疲憊地躺下。 「你病得不輕。」嘲風緊鎖著眉心,指尖在為他拭汗之餘,在觸及他日漸消瘦的臉頰時,濃重得化不開的憂色瀰漫在他的眼底。 「你學會皺眉頭了。」廟爺爺喘著氣,一手撫上他緊緊糾結的眉心。 「我本來就會。」在他的指尖按撫下,嘲風非但無法舒緩眉心,反而因此而盤根錯結。 「不。」廟爺爺伸指輕敲著他的額,「是為人皺眉。」 他有些不解,「我為什麼會因你而皺眉?」 「因為關心,你學會了關心。」將關於他的一切都看得清楚透銜的廟爺爺,為他的成長感到十分滿足。「就像你擔心喜樂一樣。」 嘲風低首凝視著他蒼白的面容,感覺自己似乎是在他的目光下變了。不知不覺間,他在與人的相處間學到了很多,他開始瞭解那些關於感情的事,男女之情,他在喜樂的身上稍稍明白丁一點頭緒;家人間的親情,常在廟爺爺對他說道理、講故事時,自廟爺爺撫摸他頭頂的那雙大掌下流洩出來;新鮮的友情,在不情不願的土地公身上,和廟前大街上那票喜歡與他閒話家常的大嬸大娘間,他也開始識得。 可是他並沒有因知道了這些感情而變得更快樂,他的心房不知何故時常揪鎖著,感覺他所得到的這一切好不真切,就像是喜樂發上晶瑩的露珠,在朝陽自大街的那一角閃映過來時,就將消失。若是說,萬物消長是有時間限制的,那麼人與人之間的離別,是否也是命定的?尤其是在廟爺爺病了後,他更是為此而感到心焦憂慮,不知該如何排解那份難以接受的心情。 「嘲風……」廟爺爺掙扎地想自床上撐持起自己,在無力動彈之餘,只好喚他。 嘲風甩甩頭,連忙照他的意思扶他坐起來,而後自己坐在床上讓他靠著。 金黃色的光影,自廟門外翩翩飛舞了進來,日暮時分淒艷的晚霞,將門外遍地的綠草和野花染上了層酣色,廟爺爺眷戀地凝望著,感覺身後嘲風的氣息規律而平緩,這副胸膛,將會是可以代他撐持一切的胸膛。 「喜樂是個好女孩。」靠在他胸前的廟爺爺,兩眼直視著外頭許久後忽地啟口。 嘲風一怔,隨後應道:「我知道。」 「如果……」 知道他大概想說什麼話的嘲風忙不讓他說下去,「你不會有事的。」 他不肯放棄,執意要把話說出來不可,「若是我真有個萬一,你—定要照顧她。」 嘲風沉默地抿著唇不發一聲,氣息隱隱地變得有些急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