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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呂希晨(晨希)    


  一臂輕揮,衣袖因他揮舞的動作揚起青綠色的粉末,俯首在堂下的人沒有看見,無知地抬起頭想再求主子饒恕時——

  「啊!」三聲慘絕人寰的淒厲哀號過後,是雙唇發黑、口吐白沫地倒地不起的景象。

  舉手投足間便能致人於死,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唐門現今當家——唐堯。

  盛怒中的唐堯,陰毒手段連辦不了事的門人也不會放過。

  「門主請息怒。」坐在堂側一處的青衫男子起身向主子一揖。「夜行人帶著婉兒是逃不遠的,您大可不必這麼急躁。」

  「青衣,你不懂。」唐堯降了火氣,揮手斥退門人後,才對惟一還留在堂內的男子開口:「能進出的除了我沒有別人,這個人能進出寒玉房,他的內力絕對不下於我,否則不可能抵擋得住房內的寒氣。」

  「大哥。」私底下才兄弟相稱的唐青衣皺起劍眉。「照您的意思,來人是武林高手?」

  「要不,怎麼斬殺駐守在莊裡的人?」莊裡不但死了二十五個人還弄丟了她。唐堯想起這事又是猛力一捶。「該死!江湖上誰有本事擋住寒玉冰氣!」

  「江湖上多的是奇人異士,若說除了大哥之外,無人能進出寒玉房實在不能確定。」唐青衣輕搖手中摺扇。「小弟一時也無法想到有誰,但絕對有人能。」

  「廢話!」他這個弟弟什麼時候開始愛說廢話來著?「你有什麼辦法可以找回她?有就快說!」

  唐青衣垂了眼睫半遮去眸光,許久才抬起。「恕小弟駑鈍無能,還沒有想到什麼法子。只是關於懸賞一事,小弟在想……」

  「想什麼?」

  「昔日大哥接管唐門會宴請數十位武林中人觀看閻羅令,這一懸賞下去,萬一引起那些人的覬覦,想乘機搶走婉兒得到閻羅令,那……」

  「這正是我的用意。」唐堯的目光閃過一絲冷冷的奸邪笑意。「那些人想動也得看看自己有沒有本事,貼出告示,一來可以增加耳目盡快找到她的下落,二來可以考驗那幫人,看誰是真心向我,誰又是虛情假意想乘機奪取閻羅令,第三,是要逼出那個盜走她的人,偷走我的藥人還想全身而退,沒那麼簡單!哼,就讓那傢伙被全天下人追殺,讓他知道招惹唐門有什麼下場!」

  「萬一誤傷婉兒那該怎麼辦?」

  「那就是她命該如此。」唐堯無情的話語比起寒玉的寒氣更甚。「找回她是因為我不想再花時間煉藥人,如果找不回來,大不了再煉一個;只不過要找到像她那樣的人很難,呵,很難。」

  「大哥是指?」

  「別看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很嚇人,她是個煉藥的好材料,沒有人能比她的身子更容易吸附藥性,哼,再找一個,有誰能比得上她呢?」

  唐青衣暗地裡莫名打了個寒顫。

  唐堯垂眼望了一下胞弟。「怎麼不說話了?」

  「婉兒,是我們的妹妹。」

  「婦人之仁。」唐堯嗤哼:「我們唐家沒有那種怪物,看看她,自出生就是白髮紅眼,能見人嗎?做藥人是她的命!」「大哥!」

  「你要替她求情?」

  「不,要求情早在十年前就求情了。」唐青衣笑著理清兄長的疑心。「只是替大哥覺得可惜,畢竟是煉了十年的心血。」語畢,他低頭,雙肩微微下垂,目光落在腳前的地面上,不知在想些什麼。

  「是啊,煉了十年。」唐堯低聲喃道,眸裡閃動複雜的流光,讓聽見他聲音回神抬頭的唐青衣難以分辨其中隱含何種意味。

  過了半晌——

  「青衣!」唐堯捶桌而起—步下高堂。

  「大哥有何吩咐。」

  他頭也不回地踏步離去,只是撂下命令——

  「提高賞金,將她送回者賞黃金一萬兩。」

  季千回冒著冷汗捎來的信息,雖然說冷焰極度不願聽,想當作馬耳東風,但為了不誤事,他最後還是決定當真,刻意避開大道,轉走荒野小路,一來,不容易被發現,二來,不必因為要過城越鎮,得額外再花費心力隱藏唐婉兒異於常人的外表。

  前幾日共乘一馬,冷焰發現她非常怕痛,幾乎只要小小的顛簸就能讓她痛得掉下礙他眼的淚,哭得像每年必犯濫的黃河河汛;為了免於礙眼心煩,他索性買了馬車,在裡頭鋪上層層柔軟羽被,以防她又因為馬車顛簸碰撞挨疼,她也不必再戴著紗帽遮掩外貌。

  他這麼做不是出於疼惜之意,只是怕麻煩。她每回只要挨痛就會想爬進他懷裡,用眼淚沾他一身濕,很煩。

  坐在外頭駕車的冷焰心裡正在估算到達杭州還需多少時日,沒注意到身後布簾悄悄掀起,露出冰雕似的雪白人兒,紅艷的瞳正沉默地盯著佔在駕座上擋住視線的寬背。

  其實,身後布簾被掀起時他已經知道,但不想回頭,不想理睬連話都說不清楚的唐婉兒。

  他開始明白遇上不會說話、無法閒聊,卻又得日夜相處的人是什麼滋味,也難怪鳳驍陽那票人從不和他閒聊,只在有事的時候才會找上他。

  在他們眼裡他是悶葫蘆,在他眼裡,身後的唐婉兒更是悶葫蘆一把,悶得他心煩。

  因為她的悶和一般人不同,一般的問是像他,不開口、不說話;而她的悶是話說不清楚又愛拚命說話,吵得他氣悶的特異種類。

  紅眸好奇地左顧右望,過了幾日正常人的生活,唐婉兒的四肢較先前靈活,也比較有力氣,才能分心在周圍她從未見過的事物上。

  「花、很漂,草、香,我心,開。」

  唉,他已數不清是第幾次歎息。「花很漂亮,草很香,我很開心。」他糾正,同樣是不知道第幾次糾正她說話。

  像之前的每一次,唐婉兒興奮地重複他更正的話,一遍又一遍,好讓自己能牢牢記在腦子裡。

  然後,又開始她的胡言亂語:「前,沒見,關我,在很冷。」

  冷焰頭也不回,直望前方專注於路況,卻不自覺地分心跟她說話:「你想說你以前被關在寒玉房沒看過花草。」

  「你、想說、以前、被關、沒看……」

  「你想說你以前被關在寒玉房,沒看過花草。」

  「你想說、以前被關、花草。」

  「關在寒玉房沒看過花草。」

  「在寒玉房沒看過花草。」

  「很好。」這是她至今所學最長的句子。回頭簡短讚賞一句,望見她朝自己揚起的笑容,冷焰轉回頭正視前方,然後歎氣。

  他又在不知不覺間教她說話,唉,麻煩。

  他是冷焰,江湖上人稱索命閻羅,但碰上她唐婉兒,他覺得比碰上季千回那老鴇還頭痛,唐婉兒那無人可比的天真、無知,比起面對武功高強的對手,還讓他覺得難纏。

  季千回是一開口就嘈雜得像只不知道「閉嘴」兩字怎生書寫的麻雀;這唐婉兒也一樣愛說話,可卻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話,逼他得說更多來糾正,一天下來和她說的話比和鳳驍陽那一群人認識這幾年說的話更多。

  他不知道該怎麼應付像唐婉兒這樣的人,獨來獨往的他也從沒想過會有遇上這種人的一天。

  但弔詭的是,他想殺季千回好消了耳邊的雜音,卻不曾想過要殺唐婉兒好免掉這個麻煩。

  他給自己找到的理由是因為鳳驍陽要她,所以不能殺,只能忍。

  「焰!那、那是什麼?」背後一隻小手揪住他的衫子,另一手越過他肩頭,不小心滑觸過他的臉頰指向前方上空。被她觸碰的頰留下一道像被抹上黃磷引起的灼熱,很痛。

  冷焰厭惡地甩頭,試圖甩開那奇異的燙熱,直到唐婉兒又扯了他一下,才知道自己方才怔忡失神了一會兒。

  這種情況愈來愈多見,他感到非常、非常不痛快。

  「焰!」

  尤其是在她永遠只會叫他名字,而始終學不會連名帶姓的時候。

  「焰?」得不到回應,唐婉兒再次扯動他衣衫。「焰?」

  他又不理她,「嗚……」

  「鷹。」冷焰歎息地道出她方纔所指,盤旋在天空中的鷹。

  接著,他聽見背後抽氣的聲音,一會兒才聽到她重複這個字。

  然後,一切又回到聆聽她胡言亂語,他得一句、一句糾正的場景。

  一路上,馬車緩緩行進在鄉野小路。

  鳥語,花香;人煙稀少。

  到了夜晚,更讓冷焰頭疼的事再度來臨。

  不知道唐婉兒是白天睡多了還是怎的,到了夜晚,她精神挺好,清醒得像一大早方睡醒的人,完全不知道駕車人的辛苦,硬拉著他東扯西扯。

  但如果說她精神好,其實又不然。

  紅眼睛底下兩處漸深的黑眼圈是久久未睡足眠的人才有,她到底是睡過還是沒睡過?

  「天上的星星,漂亮。」已經會流利說些簡單字句的唐婉兒,興致勃勃指著天空閃爍的星子。

  冷焰生起用來取暖的火隔開了彼此,隨風輕擺的火減輕了夜裡的微寒,也烘得唐婉兒的頰泛起兩團鮮艷的緋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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