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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呂希晨(晨希)    


  他的動作很怪異,拉她出來就只為了看牡丹花嗎?林以梅解下腦後馬尾的束繩,撥動幾下長髮後扎回原先的簡單馬尾。他不動,她又何必有什麼動作,她並不想和他交戰或有什麼衝突,只要他能讓她好好在這工作,—直到她有能力付出違約金為止。

  放下萬千黑絲、撥動、重新扎回——滕青雲不是沒有看到她的動作,一連串自然而柔順的動作讓他感到胸口一陣窒息的疼痛,果然!只要她一出現在他眼前,她所做的一切就會讓他有這種反應。

  這下他更確定了心裡頭一直懸掛四年的問題答案,自己當真是著了她的迷。他自嘲地一笑,昔日在為了虛無的愛情受傷慘重的夥伴面前說大話抨擊愛情的日子肯定無法再有,因為他自己也掉進去了。

  「你拉我出來究竟有什麼事?」她問,不想和他一樣呆站在外頭吹風。

  伸出手摘下一朵牡丹花捧在手裡,滕青雲對她的話像沒聽見似的,心思只放在手上的牡丹花,然後握拳,將它揉成片片碎瓣,鬆開手,碎瓣落地。

  林以梅倒抽一口氣。他的動作是意味著什麼?為什麼要刻意在她面前將花揉成碎片?這麼充滿暴戾意識的行為,為什麼刻意在她面前表現?

  眼見破碎的花瓣全落了地,滕青雲凝目對向她,察覺到空氣中傳來她微顫的不穩氣息,斜斜揚起唇角,原來她還知道什麼叫害怕。他還以為她早置任何事於度外,道行與他一般高,看來他太高估她了。

  他走向她,在她身側停住,雙眼筆直地望向前方。「過去的事我無意重提,你不用緊張。只要你做好分內的事,對我有什麼觀感則隨你。」

  說完,微涼的空氣裡只留下他的氣息,至於人——早消失在醫院大門之內,徒留她一個在原地。 

  林以梅可是拚命地握緊雙拳才讓自己不至於在他面前失控;她原以為他拉自己出來是為了嘲笑她當年的愚蠢,可是他最後撂下的那一番話,卻反倒將她打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境地!

  是誰一直記得四年前的事?她自問,答案非常明顯,即使是由他先提,但這四年來始終牢記在心的還是自己!

  跳海、溺水、被他救、認識他、和他同床佯裝交往……這一切哪一樣不是由她自己主動要求的?這些回憶又哪一段不是她自己覺得刻骨銘心的?他先提起,但她記得更牢,不想承認,但的的確確是她太過在意、太放不開。

  是她自己失控,暴露出沮喪,讓他不得不將她攬在懷裡安慰,他只是做了和四年前同樣的事,而她卻單方面的視他為敵人,將他列入黑名單;他曾救了她不是嗎?他委屈自己依她的要求,讓她度過了有人依靠的一個星期不是嗎?她合該對他心存感激的是不?

  頹喪地跌坐在地,她心中為自己的卑劣感到一陣刺痛,她可以對任何人冷淡漠然,但是對他——她實在不該這麼做的是不?他給予她全然的安全感,而她——只拿他作為安慰自己的工具,即使他早上突兀地吻她也是她咎由自取,是她先在他們兩人之間設下曖昧的氣氛,早在四年前心慌意亂的時侯……

  「你還有眼淚?」一道黑影籠罩她,那是她熟悉的聲音,屬於滕青雲。

  「我沒有哭。」是的,她並沒有哭,只是自慚形穢。「我欠你太多。」

  「你沒有欠我什麼。」滕青雲拉起她。隔著玻璃大門,他對她的失意實在看不慣,受不了自己胸口疼痛的難過,他只好再走出來拉她一把。以退為進——這招他用得對,也用得痛,他並不想要她再回想起過去的那一段,但是即使不逼,她仍是在心裡記得清清楚楚,他又何苦擔心戳破她的傷口。

  「不。」林以梅拍拍身上的灰塵,微微露出一笑。「你救了我,我卻利用你。」當年隨口說說的依存關係也只不過是安慰自己的話,相信他也明白得緊,但他一直沒有戳破這個謊話,她必須感激。「我必須向你道謝,也會試著配合這裡的工作,盡量做好。」離開的想法並沒有改變,但是對工作的投入——她想她會試著再多投入一點

  滕青雲淡淡回她一笑,沒有多說什麼。第一步:消除彼此之間的硬刺,好拉近一點距離,看來他做得不錯。

  接下來的第二步是——

  *  *  *

  「林醫生,三號手術室的病人全身痙攣引起休克!」

  一名護士追到林以梅面前急喊,立時只看一道黑影飛快地衝過身邊,她呆了呆也跟著緊衝了過去。

  通過連接無菌區域和外界的走廊,林以梅穿著一身消毒過的綠衣踏進手術室,眼眼瞟向一旁所有的儀器後開口:「升壓劑lOC.C.、氧氣罩!」她邊喊,邊上前準備急救。「主診醫生是哪一個?」

  一名醫生走上前,直抖著音,「我……是我……」

  「準備急救!」她大喝,嚇得那名醫生可以說是滾到她跟前,配合她的動作施行急救。

  「心肺復甦法!」說著,她雙手交疊,在病患者心窩與橫隔膜間取得適當地方施壓。「二下、二下、三下……血壓值!」她喊,立刻有護士回報她數據。

  「十下、十一下、十二下……」她一定要救活他!絕不能讓他死!「讀圖!」

  「舒張壓五十、收縮壓九十!」 

  臉上汗水淋漓,林以梅心中只念著不准他死!絕對不准!瞄了眼心電圖儀器,上頭波狀山峰似的記錄並不穩定,只要再接再厲,只要再努力一下……「讀圖!」

  「舒張壓六十、收縮壓一百一十!」

  聽到護士如此報告,她抬頭看向心電圖,嘩嘩嘩嘩的聲音穩定而正常,雖然微弱了些,但不再似方纔的乍起乍落,她這才放下心,離開手術台。此時病人的情況已趨於穩定,呼吸回穩,胸膛一起一落,規律地持續著呼吸。

  林以梅瞪向主診醫生。「你可以鬆手了。」之後,她往走廊的方向踏去,自動門開前撂下一句:「為了病人安全,取消手術。」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離開,讓主診醫生下不了台,漲紅著臉不知道該把自己放到哪去。

  混帳!林以梅氣得將手套、綠衣用不小的力道丟進回收筒,並換上白袍。

  她已經受夠有病人因為醫療過失而死的事!那個庸醫!

  踏出清洗室,她皺眉且怒氣沖沖的臉孔,讓沿途的病人、護士以及醫生同僚猶豫著該不該跟她打聲招呼,當然最後的結果是決定當作沒看見她,因為她不見得看見自己,打了招呼只怕沒有回應,這個脾氣和滕院長一般怪的新進麻醉師,目前正榮登他們不敢招惹的人物排行榜第二名;而第一名,當然首推醫院龍頭。

  「怎麼?」轉角一雙手臂伸出,將林以梅回辦公室的去路完全封殺。

  林以梅怒瞪著阻礙她去路的人,看清臉孔後,她緊皺的眉頭像被施了魔法似的立刻鬆了下來。「是你。」

  「嗯。」滕青雲應了聲,將她拉進自己辦公室後才問:「發生什麼事?」

  「三號手術室的病人發生痙攣而休克。」她簡單扼要的向他說明。「主診醫生錯打藥劑差點讓病人升天。」

  「救回來了?」

  「嗯。」

  滕青雲聞言,霹出微笑,輕輕拍了她的背。「辛苦了。」

  林以梅不知道自己該做何反應,他什麼時侯開始學會鼓勵人來著?據她對他的瞭解,那是不可能的事。譏諷、冷睛旁觀、嘲弄世上的一切……這些性格裡哪還有善良的地方?

  「吃驚?」他當然看得出她在想什麼,只是對她又露出一笑,用不以為意的口氣說道:「只是上級對下屬的體恤。」

  上級對下屬的體恤——「哼,什麼時侯你也會這種噁心的虛情假意?」

  「你冷漠的道行不高,對『情』字的憎恨倒是十分徹底。」這也表示他的計劃裡必須包含將她目前心境一併考慮的步驟。那很難,任哪個有名的心理治療師也不敢保證自己能做到這一點,但是對他來說是個挑戰,很有趣的挑戰。

  「說好不提過去的事。」她退了幾步,站到他影子無法籠罩她的地方,情緒不知何故比方才穩定了些。「你說得出卻做不到嗎?」她說服自己即使拋不開和他的那段過去,至少在他面前自己要能不先想起那一段回憶,這是讓她之所以能站在他面前泰然自若地說話的原因。

  「那是現狀。」她還是只埋在沙坑裡不肯面對現實的鴕鳥。

  「你的個性還是沒變。」她冷冷地道。依然除了譏笑別人、嘲弄別人外再無其他。

  「即使改變——」滕青雲刻意移到她身邊。「你也未必知道。」她哪會知道這四年來他的內心轉變有多大,而且全然拜她所賜。

  林以梅警戒地悄悄退開幾步,不管他的接近是有意或無意的,對她都有某種程度上的牽動,會讓她想起在消毒室內所發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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