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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樓雨晴    


  海遙丟給他「我就知道」的一眼,習慣性地動手幫他整理書桌。「這回又是罰抄什麼?」

  「詩經蓼莪篇一百遍。」他悶悶地說。

  小手僵了一下,然後很不客氣地大笑出聲。「老爹真絕!怎麼樣,天哥,有沒有一邊抄一邊反省?」

  當年,進風府一個月的海遙,在風翼天的起哄瞎鬧下,風氏夫婦便順水推舟地收了她為義女。

  風翼天被糗得無地自容,索性充耳不聞。

  可惡的小遙,居然幸災樂禍。

  「閉嘴,小遙!」

  海遙見他一副啞巴吃黃蓮、敢怒不敢言的懊惱樣,很聰明地在心底偷笑。

  「好了啦,剩下的就由小妹我代勞,你休息吧!」

  「你又不是我,用得著代我反省嗎?」俊臉臭臭的,看得海遙又想笑了。

  「沒關係,我已經習慣了,怪只怪我當年年少無知,一失『言』成千古恨,沒事答應和你同甘共苦,結果甘沒享到,倒是苦果一嘗就是十年。」

  「這是抱怨?」飛揚的眉一軒,他睨著她。

  「豈敢?能為你風大少爺吃苦受罪,也是我汪海遙前世修來的福氣,就算兩肋插刀、肝腦塗地,我也只能含笑赴之,你說是也不是?」

  「少明褒暗諷了,我可沒勉強你。」填飽了肚子,他將空碗碟擱在一旁,繼續振筆疾書。

  海遙也沒問著,跟著拉了張椅子坐到書桌前,抓過一枝毛筆行雲流水、洋洋灑灑地落筆。

  「當我巴著你、我自虐,行不行!」

  這種情況她早就習以為常,每當風翼天被罰抄書時,承諾「同甘共苦」的海遙絕不會袖手旁觀、坐視不理。她的學識是他教授的,最初習字時,也是身旁的他不厭其煩地教導著;今生第一個習會的字,不是她的名字,而是「風翼天」三個字,是在她的要求下,他教她的。

  因為他實在有太多被罰抄書的經歷,於是她用心學習他寫字的方式,時至今日,她早能精確地模仿他的字跡,以假亂真、成功地瞞過風應龍,就連風翼天本人也難辦真偽。

  「別再諷刺我了,汪海遙!」他頭也沒回,聽出她濃烈的調侃意味,他悻悻然吼道。

  後悔,真後悔!當初幹麼吃飽撐著教她讀書,懂得太多反而可以糗人不帶髒字。「恩將仇報的女人。」他邊抄邊喃喃抱怨。

  海遙聽到了,不滿地一腳往他的方向踹,早料到她會有此舉的風翼天腳一縮,悠閒地交迭著雙腿,目光始終不曾移開紙上,手中的筆更不曾停過。

  「不識好歹的男人。」她也不甘示弱。

  一來一往,唇槍舌劍的同時,他們並未發現門外搖頭笑歎、再不動聲色離去的風應龍。

  ★★★

  「老爺,他們還在抄書?」紀曉月邊熟稔地為丈夫寬衣解帶,一邊仍不忘關切地問。

  「嗯。」風應龍淡應道。

  「小兩口感情真好,你說是不?」

  風應龍呆了一下,隨即露出笑容。「是啊!」

  「打小,天兒就極寵愛遙兒這個天外飛來的妹妹,而遙兒更是情深義重,處處幫著天兒,要不是十年來他們始終兄妹相稱,我早就──」

  「作主成就了他們的良緣?」風應龍接口。

  「沒錯。」

  「夫人,這種事是不能操之過急的,遙兒有情,這你我都看得出來,但天兒呢?那個愣小子沒個定性,連他都看不清自己的心,我們又能奈何?」

  紀曉月得承認丈夫說得沒錯,何況天兒年方弱冠,兩人都還年輕,並不急於一時。

  「是啊,看他們成天打情罵俏,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等到有一天,天兒發現自己離不開遙兒的時候,他會知道該怎麼做的。」

  「嘖,這死小子,他唯一離不開遙兒的時候,便是在遙兒幫他抄書和偷偷送飯菜給他時!」

  那小子、丫頭玩的把戲風應龍早已洞悉,心知肚明的他,之所以將計就計、不拆穿他們,應該算是一種「撮合」的手段吧,對於小兩口的進展,他可是樂見其成的。

  暗地裡,他其實挺欣賞兒子不平則鳴的風範,就今日趙大少這件事來說,他是苟同的。但身為人父,總是要拿點威嚴意思意思的教訓一下嘛,何況,天兒太血氣方剛,是該磨磨畢露的鋒芒,約束一下也是好的。

  紀曉月莞爾。「這種長年累月的習慣性依賴,又何嘗不是另一種感情的表現?有時候我覺得天兒太年少輕狂,只有在攸關遙兒的事時,他才會展現出前所未有的擔當及責任感。你幾曾見過有遙兒在身邊時,天兒闖禍鬧事的?你心裡其實比誰都清楚,他是顧忌遙兒在身邊,怕傷及遙兒,所以就算有天大的事、再難忍的氣,他也會咬牙嚥下,然後再背地裡出氣、發洩不平。他對遙兒的憐愛,世上再無人能及了。」

  這倒也是。天兒雖不羈,但對遙兒的呵疼可從不馬虎,他從不曾見過有天兒在時,遙兒受傷的情形,這等細膩柔情,任何人都望塵莫及,若說這樣的感情當中無任何愛情的成分存在,實在很難取信於人。

  「我說夫人,你想太多了。年輕人的事,我們插不上手的。」

  「也對,任他們自由發展吧,該是他們的就跑不掉。」

  「睡吧,我明天要辨認遙兒究竟幫那小子抄了幾遍書,記得幫我。」在成堆的墨跡中辨認出哪幾張是出自海遙之手,已讓風氏夫婦視為最大挑戰,且愈來愈樂此不疲。

  ★★★

  「小遙、小遙……」人都還沒見到,聲音便遠遠傳來。

  沒一會兒,風翼天來到她的房間,她從容不迫地轉身望向開啟的窗前,一道身影由窗口躍進,她沒多大訝異,好似早已司空見慣。

  他上一回安安分分開門進入是什麼時候?唉……實在記不得了。

  「大清早的,鬼吼鬼叫什麼。」她慢條斯理地梳著頭,隨口回道。

  「不早了,我已經去過一趟石府了。」漂亮的一個躍身,他利落地進屋,再打開房門。「瞧,靖韙人都來了。」

  「幹麼?又想去哪兒惹是生非了?」

  「喂,你說這話什麼意思啊!我幾時在你面前惹是生非過?」風翼天不滿地抗議。

  海遙一臉的苦惱。「幾時啊?這問題可是超高難度的,我想想,從我十歲至今……噢,我的好天哥,別為難我的小腦袋瓜了,這若要認真數起來,恐怕十天十夜也說不完。」

  「什麼話!我哪有這麼誇張!」

  料準了他會死不承認,她也沒抱太大期望,轉頭望向風翼天身旁的人。「石大哥你來啦!」

  「嗯,這小子七早八早擾人清夢,我不來成嗎?」石靖韙溫文地淡笑道。

  看來,風翼天做人似乎不怎麼成功,大家對他的觀感沒一個是值得他安慰的。

  「我們要到街上逛逛,小遙動作快點哦,我們等你。」說完他瀟灑帥氣地擺擺手,拉著剛進門的石靖韙到前頭亭子等待,並細心地幫她帶上門。

  海遙柔柔一笑,反身自櫃子裡取出一襲男裝換上,並卸下剛梳好的髮辮,迅捷利落地束起,反影在菱鏡中的,成了個唇紅齒白的翩翩美少年。

  風翼天所謂的「我們等你」,指的就是這個。男裝打扮可以省下很多麻煩。

  自從第一次和風翼天、石靖韙上茶樓遭混混搭訕調戲後,她出門時大多數時間皆以男裝打扮。當時風翼天一雙眼簡直要噴出火來,有一度,她以為他會忿怒地掀桌子,尤其當其中一名不知死活的雜碎將手搭上她的肩時,風翼天「啪」地一聲折斷手中的竹筷,她幾乎可以肯定下一刻他絕對會剁了那王八蛋的手──但沒有。他什麼也沒做,俊容寒顫地丟下銀兩後便拉著她離開。她還以為他什麼時候這麼好修養了呢,別人挑釁他都八風吹不動,莫非上回罰抄的孟子當真有用?他能學會修身養性,忍人所不能忍?

  後來她才聽說,那幾個小混混在幾天後被他扁得鼻青臉腫,而手腳最不安分的那個人,一隻右手災情嚴重到至少一個月使用不得。

  乍聞此事,海遙不由感到好笑,她就說嘛,她認識十年的那個風翼天,怎麼可能會是個性子溫和的善良老百姓!

  但思及他對她的呵護及疼惜,她便覺暖暖柔情在胸口激盪。

  風翼天,她最不悔的依戀。今生,不論他去天堂或地獄、海角或天涯,她都願緊緊跟隨,一生相依,無怨無尤。

  只是,她這件柔柔情意,他可懂得?

  不,他不懂。這個二楞子始終將她當成十年前那個陪他一同惡作劇、一同搞怪搗蛋的小海遙,少根筋地不曾發覺她已是個可以奪去任何男人呼吸的窈窕佳人,更不會察覺她早已對他傾盡一生的愛戀,不可自拔地愛著他!

  她知道她什麼都不能說,以他大而化之、狂傲不羈的個性,他不會當真的,也不會放在心上、更不會在乎。那麼說不說又有何不同?若他對她有一丁點感情,他會自己向她表示,若沒有,她就一輩子將這份感情埋藏在內心深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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