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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樓雨晴    


  第一章

  明朝初年俗云: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例代詩人墨客最愛以詩歌詠的人間天堂──蘇州,其美景自是不在話下。

  白天,市集的景象,不消說,自當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一名約十來歲的男孩興沖沖地拉著父親的大手在人群中往來穿梭,蹦蹦跳跳了一上午,俊秀的臉龐上卻不見絲毫倦色,反倒益發興致高昂、樂不思蜀。

  各式攤販小廝的吆喝聲不絕於耳,那名小男孩名喚風翼天,這兒晃晃、那兒瞧瞧,比起身後苦著一張臉的父親,他精力實在是過人的旺盛。

  「天兒!」實在受不了了,老爹豎起白旗求饒。「我們回去好不好?都出來好些時候了,我想你也累了──」

  「我不累啊!」古靈精怪的小鬼無視父親垮著的一張臉,眨了眨清亮的黑眸。

  可是我累慘了呀!風應龍在心底直歎氣。

  不肖子,連察言觀色都不懂,看來,他將來也別指望這小子會是個多孝順的兒子了,倒是自己,此刻真像十足的「孝子」。

  風翼天抿著小嘴,小心不令自己笑出聲來,偏著天真的小臉反問:「天兒是不累啦,倒是爹,您累了嗎?」

  風應龍語音一窒,一時無言以對。

  瞧,這惡劣的兒子用的是什麼眼光看他?好像他有多麼不中用似的,他敢打賭,如果此刻他給了兒子肯定的答案,那個小壞蛋定會一臉唾棄、鄙視。

  為此,他像要證明什麼似的,挺起胸膛,不服氣地反駁道:「誰說的,你都不累了,我怎會累?」為了保住當父親的尊嚴,嗚……可憐的雙腿,委屈你們了。

  如果風應龍有注意,一定會發現風翼天眼中閃過不明顯的促狹笑意,及計謀得逞的狡獪光芒。

  「那就好,我可以多逛一會兒。」他再一次拖著愁眉苦臉的父親,開懷地融入人群。

  咦?那是怎麼回事?

  走沒兩步,風翼天剎住步伐,朝前頭有少數人圍觀的方向遠遠眺望。

  前頭,一名身形壯碩的男人正強擄一個看來才六、七歲的小女孩,由於她不順從,在拉拉扯扯的反抗掙扎中,使得已衣衫襤褸、粗服亂髮的她看來更是狼狽不堪。

  「爹、爹!你有沒有看到?」他猛扯風應龍的手臂。

  風應龍哭笑不得。「爹有眼睛,看到了。」

  有必要扯這麼用力嗎?回頭一定要找大夫驗傷去,都一把老骨頭了,這一天下來,在寶貝兒子的折騰下,幾乎都快散了。

  「那就快走嘛!」

  「哎呀!別扯、別扯──」不孝子!這只胳臂遲早有一天會毀在兒子那雙小魔掌之下。

  「住手!」十足威風地依著由老爹那兒學來的架式,風翼天大喝一聲。

  瞬間,無數注目的眼神全朝他這兒投來,風翼天面不改色,在風應龍來不及阻止的當口,整個人脫離父親掌控,逼近彪形大漢面前,仰著頭以小小的手指著他訓誡道:「你呀、你呀!小小年紀不學好,幹麼欺侮人家小女娃,還不快放了她,當心我取出家法教訓你!真是的,就愛惹我生氣,不是我要說你,下次再這麼不乖,我就罰你跪祠堂,聽到沒有?!」

  風翼天義正辭嚴、氣勢十足的模樣,罵得大漢一愣一愣的,整個人傻了眼,一旁圍觀的眾人則忍俊不禁,掩嘴偷笑。

  這……這小鬼哪兒冒出來的呀?

  不對嗎?風翼天回首望向一臉尷尬、苦笑連連的父親,無言地詢問著。每當他搗蛋闖禍時,爹爹總是會這麼訓他,次數之多,久而久之,他也就倒背如流了。

  「天兒,別胡鬧。」風應龍困窘地出聲說道。

  「才沒有,爹爹平日不是教導我,為人必須心存善念、仁厚待人?人家都不願意了,他還強迫人家,壞蛋!爹,他不乖!」小鬼頭以自己的理論反駁。

  「爹知道,問題是──」人家乖不乖關他什麼事啊?這兒子真雞婆。

  「爹想袖手旁觀?」風翼天可機靈了,連父親腦袋瓜在想什麼他都猜得準確無比,沒等他說完便截斷話尾。「爹爹該不會是口是心非的人吧?天兒依稀記得,不曉得誰告訴我,當別人有難,而自己又有能力伸出援手時,就不能見死不救,如今……」他留了個話尾,靈動的大眼瞅得風應龍亂不好意思的。

  沒錯,話是他說的,再怎樣他都不能做出自掌嘴巴的事,免得兒子有樣學樣。

  歎了口氣,他很認命地出面說道:「閣下欺凌這麼一個柔弱無助的孩子,不是大丈夫所應為的吧?」

  「對嘛、對嘛!」風翼天附和著,上前去拍掉那只討人厭的大手。可別小看風翼天的手勁,打他有記憶開始,風應龍便有規劃地栽培他,讓他成為文韜武略的全才,從最基本的扎馬步到武學拳法,他多少有個根基,在一群同齡孩童中,是少見的智能超群、天賦異稟的孩子,所以多半時候,他根本都是在裝瘋賣傻。

  想當然耳,他自是成功地將柔弱無骨的小小柔夷由魔掌的箝制中解救出來。「放開她啦,大壞蛋。」說著,還順道送了個大鬼臉給他。

  「天兒!」風應龍見狀,哭笑不得地叫道。

  風翼天不理他,逕自安撫著身旁的小小人兒。「乖,不要怕,我讓你靠。」

  對方漠然抽回手,似乎不怎麼領他的情。

  「你們這是幹什麼?」男人也惱了。「管閒事也要看情況,你們存心讓我交不了差是不是!」

  「不,我們沒這個意思,閣下先別動怒,除了武力,解決問題的方法仍有很多種,就不知──」

  「解決個屁!她老爹欠了一屁股賭債,沒給我們一個交代就兩腿一蹬死了,我們又該向誰討銀子去?要不是他把這丫頭抵給我們,誰敢把錢借給他!」

  「若是銀兩方面的問題,那便好談。」風應龍一派溫文地說道。

  「這倒也行,反正我本就覺得五十兩換這麼個小鬼划不來,你要就賣你吧!」

  風應龍微笑著望向兒子。「天兒,你說呢?」

  「好啊、好啊!她正好和我作伴。」

  見風翼天點頭如搗蒜,他寵愛她笑了,由於只生這麼一個獨生子,他瞭解沒有兄弟姊妹作伴的天兒其實挺寂寞的,想來真是有些心疼與不忍。

  「就這麼說定了。」風應龍掏出銀兩遞給對方,見男人滿意地離去,他含笑向風翼天問道:「現在你甘心回家了嗎?」

  「當然。」風翼天滿足地露出純摯笑容,牽起她的手。「走,我帶你回家。」

  小女孩蹙起秀眉不悅地用力甩開他的手。

  「哎喲!」不牽就不牽嘛,這麼使力幹什麼,差點甩斷他的手。

  正欲舉步的風應龍回身朝他們望去,忍不住露出淡淡的笑意。

  這孩子──似乎挺有個性的。

  這是不是就叫惡人自有惡人磨?真是天理昭彰,這小女娃兒竟替他報了仇。雖說有些不該,但他真的覺得挺樂的。

  汪海遙默默審視這封父子,她心裡明白,自己的命運並不掌控在自己手中,從被自己的父親當成貨物抵債開始,她便瞭解自己將面對的是什麼樣的人生,不論被賭坊的人強行捉去和被這對父子帶回之間有何差異,他們已買下了她,她只能認命。

  垂下頭,她無言地跟在他們身後。

  對於她的冷漠,風翼天似乎不怎麼介意,一路上逕自與她閒扯,從自我介紹到詢問她的姓名,再來是滔滔不絕地告訴她從小開始,他惡作劇、調皮搗蛋等等罄竹難書的豐功偉業……雖然,她始終沉默。

  ★★★

  回到風府,風應龍命管家將江海遙帶下去梳洗,換下一身髒污的衣衫。

  一直在外頭等著,跟前又跟後的風翼天,一聽見江嬤嬤說打理妥當,片刻也不多耽擱地直奔進房。

  「哇!」風翼天用力地眨了幾下眼睛,和剛才的她完全不同!她變得──好好看哦!

  他雀躍地跳到她面前,又拉手又勾肩的,模樣興奮極了。

  「小少爺!」江嬤嬤微拉開忘形的他,說道:「她是女孩家,你不能這樣。」

  「為什麼?」風翼天不悅道。「我想和她交朋友嘛,女孩家就不行嗎?」小腦袋很是不解,這有什麼不同嗎?一樣是她呀!爹說她可以和他作伴的。

  「這……」江嬤嬤詞窮了,面對小少爺不服氣的表情,只好說:「你問夫人,夫人會告訴你。」

  「噢!」雖不以為然,但誰教他是小孩,大人比較大,說的話都是對的。

  「好嘛,那我和她說說話總行了吧?」接著又對不放心的江嬤嬤說:「我保證不闖禍、不搗蛋,真的。」

  得了吧,他的保證聽到不要聽了,也不見他哪回堅持到底過。但,江嬤嬤仍是搖頭笑著離開。

  「什麼表情嘛,真侮辱人。」他咕噥地說道。「喂,你看我像這麼沒信用的人嗎?」

  江海遙緊盯著他,不語。

  雖然,她實在很想說──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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