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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樓雨晴    


  雖然她身子早已讓他看過,但他的眼仍是不敢瞧向她,偏著頭困窘得不知該將視線定在哪兒才好。

  這一沉默,倒讓他憶起差點遺忘的事。

  他由懷中取出一隻瓷瓶,自個兒先服了一顆,然後看向已著裝完畢的她。「這是清血丹,能去妳體內殘毒。」

  方纔為她去毒,自己多少也沾上些許毒性,不過,她的狀況較值得憂心。

  他將瓷瓶遞去,伸出的手僵了下,俊顏又不自在的紅起。「妳……呃……我丟過去好了。」現下的情況,與她肢體接觸會令他心旌蕩漾。

  她瞥了他一眼。

  這個救過她兩回的男人,有著一張極好看的容貌,儒雅、俊俏!那雙眸子,仍是不染俗塵的清明。

  「不必!」幽幽冷冷的聲調,一如他記憶中的寒漠。

  好倔的女子。

  絕艷容顏下,包裹著遺世獨立的孤傲,如一朵寒梅,散發著清冷幽絕的氣質。

  「要保住傲骨,也得有命才行。」他不再顧忌,扯下身上的披風往她身上裹,也許是不防他、也許是他動作更快,他竟能成功近得了她的身。

  她心下一驚,反掌揮去,同時提氣一躍,落在數步之遙外。

  太失常了!

  她竟在清醒的情況之下,讓人靠近她而全無警覺。是他不帶殺氣,讓她感受不到威脅性,還是她早對他撤了心防,心靈深處並不排斥他的靠近,更或者……另有原因?

  她又多看了他一眼。

  他的步履不似習武之人,根據她的觀察研判,她可以肯定這個男人不具武學基礎,只是一介儒生罷了。

  唐逸幽審視她複雜的神色,擰起的秀眉寫著懊惱,他笑了笑。「何事困擾了姑娘?」

  她發現,她很討厭他那溫煦的笑,好像洞察俗事,超脫凡塵,再也沒有什麼能破壞他的平靜。

  「你一再毀我名節,將我清白的身子看盡,你信不信我會挖了你雙眼?」

  「若姑娘拘泥於世俗禮教,在下也無話可說。」

  「你——你以為我是隨便說說?」反倒是她被激起了怒氣。他如何能辦到面不改色?

  他溫和道:「不,我相信姑娘是認真的。若這麼做能讓姑娘坦然,在下這雙眼便是姑娘的了。」澄亮的眸子,是那麼的真摯無偽,讓人不由得相信,他不是在說漂亮話。

  這……是什麼樣的男人啊?

  她只是想激他,想看他一貫平靜之外的表情,可……他簡直像個沒有脾氣的人,她說什麼,他全照單收下。

  「只不過,這雙眼能挽救諸多生靈,倘若有一日,在下不再行醫,姑娘隨時可以來取。」

  「你以為你有商量的餘地?」她冷笑。原來他也是個虛偽的傢伙!

  她若真想取他雙眼,不須經過他同意。

  他只是笑,沒多說什麼。

  那表情,分明在說:妳不會!

  的確。她要是有心毀他雙目,不會和他說這麼多,就像上回,威脅著說要取下他的命,卻只不過輕劃了道傷。

  他過度的冷靜惹惱了她,好似她所有的行為模式全在他的預料當中。

  惱怒之下,她飛身而起,揚起的玉掌直逼他而去,唐逸幽本能的側身一閃,翩然纖影轉瞬間掠過他飛出破廟。

  「姑娘——」他急叫,追了出來。

  她無意傷人,否則,他躲不過的。

  說不上來為什麼,他情願她傷他,也不要她就這樣消失在他眼界。

  「就此緣盡嗎?姑娘?」他揚聲問。

  「記住你欠我的債!」飄然輕紗拂掠天際,融入蒼芎,徒留空谷餘音,幽幽裊裊——

  沙沙風聲迴繞四周,佳人芳蹤已杳。

  沒來由地,他心口纏上縷縷迷思,悵惘若失。

  ※※※

  「絕命門」總壇。

  晃動的幽影,來自微弱的燭光拂照。她推開窗,天邊一輪明月,散發著清清冷冷的幽光,是蕭索,是蒼涼,更是孤絕。

  她的名,便是由此而來。

  寒月。

  多麼的貼切啊!

  久而久之,她便如這寒月一般,遺落了屬於人性的溫暖,荒涼的心,不曾容下什麼,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歲月浮沉,勾不動她一絲情緒,生命的存在對她而言,只是一片麻木。

  她只是殺手,一個結束生命的工具,不該有任何的感覺,她的心,早就死了。

  然而,寒絕的心卻不由自主的起了波動,她發現,她竟能輕而易舉的在腦海勾勒出一張出其俊秀的容顏。

  為何會這樣?十多年來,從沒有人能牽動她的心緒,而一個才見過兩次面的男人,卻那麼容易的入侵她乾涸荒蕪的心靈。

  殺手,不能有感覺,否則,受到傷害的,會是自己——

  無塵的話再一次浮現腦海。

  她不懂,但是無塵的教誨,她總是無條件地信服。

  這世上,唯一待她好的,只有無塵,就算全世界都傷害她,無塵也不會讓她流淚,她不懂他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好多年以前,他出現在她眼前,然後就一路守護她至今。

  腦中依稀記得,那個傷痕纍纍的午後,她獨自躲在無人的角落哭泣,然後,一個年輕俊美的男子悄悄來到她身邊,她沒理他,而他也沒出聲干擾她,只是靜靜地、很有耐性的等她流盡了淚,身心俱疲時,才將雪白的帕子遞到她眼前,說了句:「把淚擦乾,今天過後,別再掉一滴淚。敵人不會因為妳的淚而心軟,苦難也不會因為妳的淚而減輕,唯有自己堅強,才能不被困阨所打倒,傲然面對人生每一個未知數。」

  她聽得一知半解,當時只知道,這男人不會像其它人一樣傷害她。

  總覺得自己很笨,所以每回練武,都讓嚴厲的武師責打得皮開肉綻,可是那日之後,他接下了訓練她的職責。

  在這方面,無塵待她也是極盡嚴苛,只不過差別在於他不打她,從來就不曾!

  習武的過程並不輕鬆,他不會容許她因循苟且,有時,她會因為他過於嚴厲的要求而倍感委屈,那些日子,她往往是累得一倒床就睡得沒知覺。漸漸的,她所付出的努力換來了一流的身手。

  日復一日,她也慢慢地體會到他當年的苦心,他之所以會狠下心腸,嚴格要求她,為的是保障她的生命安全,他不希望看到她的小命結束在別人手中。

  這些年下來,只要是絕命門的人,誰都知道她是無塵的女人,所以人人雖覬覦她的罕見絕色,卻無人敢動她,若非如此,只怕在她還沒有足夠能力自保時,便會先失了貞操。

  沒有人知道,她至今仍是清白之身,無塵未曾碰她。

  無塵原非絕命門的人,這也是她後來才知道的,他自願為絕命門效力,而唯一的條件,便是要她。

  她的武藝是他所傳授,她的人生也是因他而有所轉機,無塵於她而言,可說是恩同再造,若不是有他,她無法想像今日的寒月會是如何。

  她打心底敬他。

  無塵的恩重如山,她無以為報,如果他要的是她的人,她會給他,不論她心中做何想法,那都不重要。

  一開始,她以為是她年紀尚輕,他在等她長大,但是,十年過去了,她已二十歲,無塵不曾對她踰矩,屈指可數的擁抱已是極限,再也沒別的了。

  與其說他是在守護心愛的女子,不如說溫馨如兄妹之情還貼切些,他在她的生命中,扮演著引導者的角色,就像個學走路的孩子,給她方向,一路指引她走來,這一點也不像情人,反倒像……親人!

  無塵——究竟是何心思?若對她無意,又何必為她付出這麼多?若對她有意,又如何能嚴謹地把持著男女分際?

  他是在等她準備好交出自己嗎?

  是有這個可能,無塵從來不會勉強她,也不是個會挾恩求報的小人。

  但,無塵是這麼聰明的一個人,怎會看不出她對他只有如兄如父的敬愛之心,他就是給她一輩子,她也激不出男女之間的熱烈火花。

  也許,她天生就是個冷情的女子吧,像無塵這麼出色的男子,都無法撼動她的心,她注定是個不識愛、不懂情的人,冰冷的血,無人能讓它沸騰;死寂的心,無人能讓它燃燒;更無人能教會她,愛一個人究竟是何滋味。

  抬起的右手,無意識撫向左肩的傷處,揮不去的形影,佔據了她所有的思維。

  她想起了那個男人。

  他是她見過最奇特的男人。

  第一回,他救了她,而她,卻傷了他;第二回,他再度挽救她垂危的性命,而她,卻以一巴掌回報他。

  他明明可以解釋,偏偏他卻絕口不提兩回的救命大恩,連她提出的無理說詞,他都平靜的接受了。

  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怎能凡事看得如此淡然?

  她很懷疑,若當時她說的是要他負責,他會不會娶了這個曾經傷過他、又打了他一巴掌的女人?

  坦白講,對於這個連救她兩回的男人,她並沒有多少的感激之情,生命之於她根本可有可無,她並不認為生與死有何差別,死了,也許還是一種解脫吧?這塵世,她找不到可以讓她留戀的人事物,與其茫然地活著,她倒寧願去尋那瀟灑的解脫,反正靈魂同樣空洞,有沒有那一道呼吸並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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