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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樓采凝    


  「由不得你。阿風,把她帶下去,這幾天不准她踏出夏府一步。」

  一聲叫喚,一個男人由側門進入,由其邪氣的臉色可瞧出他與李聿芳之間不尋常的  關係。

  夏綾琦的哥哥夏士儒,雖有才能,然而生性軟弱,往往以妻子的意見為意見,只消  李聿芳一個口令,而他決計不敢逆著走,這也是李聿芳在夏府敢大膽以主母自居、發號  施令的理由。

  而夏士儒那毫無主見的性格也令李聿芳極感不耐,於是在近水樓台先得月的情況下  ,阿風這個長得還算不賴的僕人當然得到她特別的青睞,而成為她的地下情人。

  「是。」

  阿風銜令,扣住綾琦的玉腕將她拖出廳外,不管綾琦如何抗拒總是敵不過男人的力  道,就在將拖出門外之際,她憤而回首吼道:「李聿芳,你沒資格做我的嫂子,總有一  天你會自食其果。」

  「阿風,你還不快趕她出去!」李聿芳氣得咬牙切齒,一反往常端莊威嚴的儀態,  從眸中泛著激怒的火焰。

  好個死丫頭,找李聿芳倘若不將你弄進瓊玉樓過那生不如死的日子,誓不為人!她  猛一擊桌面,憤怒異常的暗啐了聲。

  「老爺,來吃藥吧!」

  老管家夏洋端起一碗黑壓壓的藥汁,走至夏懷德床前。

  「我不吃這種鬼東西,把它端走!」夏懷德雖已病骨支離,但氣吼的聲音卻依然洪  亮。

  「不喝不行呀!老爺。」夏洋苦口婆心的勸說。

  「但我喝了有效嗎?你比我還清楚。」夏懷德氣憤難抑地捶著床沿,瞇緊滿是皺紋  的眼睛說:「真後悔,我真後悔讓士儒娶那女人進門,好好的一個家被她弄得像煉獄一  樣,她分明是想讓找死,企圖掌管夏家的一切!」

  「老爺……」夏洋以衣袖拭了拭眼角溢出的老淚,「剛剛我經過前廳時,看見小…  …小姐與少夫人發生口角。」

  「綾琦她──」一句話梗在喉間,他竟發不出聲音。

  不知多久了,他不曾與這唯一的女兒談過話,坦白說,當年的恨意早已不復見,他  只是怕見見她日益與愛妻相似的面孔與身影。是他虧欠了她吧!只是他低不下頭,對綾  琦歉意滿滿,卻改變不了自己對她的冷漠態度。

  是習慣吧!還是這種相處之道已成既定的模式,他無意改變它,卻也苦了綾琦。

  「她為了老爺的病,和少夫人發生一場火爆的爭執。她怪少夫人欺瞞老爺的病情,  未用心盡力醫治,也因此惹怒了少夫人。」

  「我這麼對她,她竟然還為我出頭!這孩子向來與世無爭,能激發她去找聿芳的人  竟會是我這個不負責的父親,我沒資格讓她這麼做!」夏懷德痛苦的掙扎著,泛黃的眼  已顯示出他病情的嚴重性。

  夏洋眼神突然一黯,「我還在那兒偷聽了一會兒,少夫人還說……還說……」

  「這壞女人還說什麼?」夏懷德吃力的問道。

  「還說要將小姐賣到「瓊玉樓」──」

  「什麼?」一陣怒氣翻騰至胸臆間,令他險些窒了氣。

  夏洋趕忙拍著他的背脊,擔心不已的問:「老爺,您沒事吧!老爺──」

  「夏洋,我一向信任你,你能幫我做一件事嗎?」夏懷德戰慄的雙手握緊夏洋的,  眼神有著祈求的哀慟。

  「快別這麼說,老爺,你有什麼吩咐就儘管開口,夏洋就是出生入死也會為你辦到  。」夏洋亦反握住他的手,老淚又不爭氣的淌下。

  夏懷德聽他這麼說,這才放寬了心,道:「在後院那口死井裡,我將夏家產業、地  契全都埋在那兒,那女人不只一晚來搜我房裡都沒得逞……」說及此,夏懷德眼底隱約  含著笑意,「她一定沒想到我會把它藏在那兒。」

  「那老爺的意思是?」夏洋不解地道。

  「去把它找出來,過在綾琦的名下,我不會讓那女人如意的,這也算是我還報綾琦  ──虧欠她的親情。另外,找個機會叫綾琦來見我,在死以前,我要親耳聽見她說出原  諒我的話,否則我真不敢去地下面對她娘。」

  想到愛妻,他又是一陣心痛,對死他並不恐懼,因為他知道他就要和愛妻見面了,  只是放心不下他自小疏離的女兒。

  「老爺吉人天相,會長命百歲的。」夏洋跪下,衷心為老爺祈福;唉,難得的忠僕  !

  「我自己的病自己知道,你就答應我吧!」

  「我會的,老爺。」夏洋應諾。

  夏懷德這才放下一絲懸念,曾經滄海,如今他所求的也只是這些了。

  趁阿風不注意之際,綾琦悄悄地鑽進東和軒,印象中,她已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踏  進這地方了,也許她從無幸來此吧!

  「東和軒」是父親在夏府東面所辟之一處隱密的私屬園地,因為那兒有他與母親恩  愛濃情的回憶,未經他允許,外人是無法進入的,就連綾琦的哥哥夏士儒也不例外。

  但為何父親會突如其來的想見她呢?這讓綾琦深感受寵若驚,更有一絲忐忑隱隱在  心中擴散。想起昨晚夏伯霍地出現在柴房前,告訴她爹想見她,當時她唯一的感觸就是  想哭,向來堅強的她怎麼遭受李聿芳的虐待也不會掉下一滴淚,這回卻降服在親情的召  喚之下。

  夏伯問她恨爹嗎?她答不出來,曾經吧!幼年時,她無法體會爹對娘的愛意,是曾  恨過,但如今她已體認不出這恨是什麼滋味了。

  伸出顫抖的手,她輕叩房門。

  「進來……」

  推開門,她走了進去,吶吶的卻喊不出來一聲「爹」。

  「綾琦嗎?」老者的嗓音喚著她的名字。

  「爹……」她趕緊俯偎在他身旁,握緊他骨瘦如柴的手腕。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他輕撫女兒的面頰,削瘦的臉上隱現難得的歉疚。他終於  可承認自己的不對了。

  「有事嗎?爹。」親熱的言語她說不出口,只能轉開話題。

  「爹知道自己就快不行了,想在死之前得到你的諒解。」他溫和的眸子仔仔細細望  著綾琦的面容,她已經十七歲了吧!時間過得真快。

  「不!爹,快別這麼說,我沒怪你,是我不好,害了娘,害了你們……」她趴在床  沿聲淚俱下,能得到父親的承認是多麼欣慰的一件事啊!

  「綾琦──」他想摟她,卻力不從心。「你嫂嫂對你不好是吧!說實在話,爹最放  心不下的就是你。」

  「沒關係,我忍得住。」她以手臂拭了拭淚,為了不讓爹擔心,而咽淚裝歡。

  「別騙爹了,我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他冷笑道。

  「我不怕她,她奈何不了我的。」她臉色肅然,一本正經。

  「聽說她要把你賣到「瓊玉摟」,是嗎?」夏懷德心疼不已的看著他從未真心關懷  過的女兒。

  「爹放心,我不會順她的意。」

  「還是逃吧!逃得遠遠的──」他伸手至枕下拿出一包牛皮紙袋,「把這個帶在身  上,快逃吧!」

  「這是?」綾琦遲疑著不敢接過手。

  「這幢宅子及爹在無錫所有產業的地契。」他含笑說,這畢竟是他唯一能給她的。

  「不──您應該交給哥才對,我不能收。」綾琦連忙跳離她爹身邊,那麼大的一筆  產業她怎能隨意接受,再說上有兄長,她也不能踰越。

  「你哥太軟弱了,交給他怕只會落入那女人手中。綾琦,難道你願意爹的一生心血  被那女人還有一些鬼男人搞砸了嗎?」

  原來他人老體衰:心卻沒死。

  「您知道?」綾琦也深感意外。

  「我眼睛還沒瞎呀!綾琦,帶著它快走吧!你不希望當真被賣進「瓊玉樓」,過那  永無翻身的生活吧?」

  「可是您的身子……」留下他一個孤苦無依的老人家,她怎放心得下。

  「我的身體就一切聽天由命了。」他悲噫了口氣:「別再遲疑,快走吧!再不走就  來不及了,你真的要爹死給你看?」

  見她久久下不了決定,夏懷德只好使出撒手間。

  「不可以,爹──」她撲在他身上,首次感受到一股父愛溢滿胸懷,她怎能才得到  這份愛隨即又失去呢?

  「那就快走,爹會為了你多活些時候。」他慈愛的揉著她的小腦袋。

  「您答應我的,一定要等我回來。」她淚雨婆娑,緊握著父親瘦弱的雙手,怎麼也  放不開。

  「好,爹答應你。對了,紙袋中有一封爹寫了近十年依然沒寄出去的信,只因為我  一直等不到收信人的下落,如果日後你遇上一位年紀與爹相仿,且名為石浚的人,就把  這封信交給他吧!我不想讓他誤會我一輩子。」往事不堪回首,他只能說是上天跟他開  了個大玩笑!

  「石浚!我如果遇見這麼一個人,一定會交給他的。」綾琦允諾道。

  「那你快走吧!」夏懷德撇開她的手,轉過頭不敢再看綾琦悲慼的神情;死別已是  傷慟,生離更是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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