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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劉芝妏    


  幾天下來,她晚上睡得都不好,常是噩夢連連、滿身冷汗的驚醒,卻從不曾需要過它,而如今……凜著逐漸泛滿全身的微寒,更深刻的感受到膀胱的壓力越來越爆滿了,她忽然咬著下唇,決定試試自己的力量。

  挪著身體,她揚身拉過擱在床頭的輪椅,想將自己移坐過去,不料手腳的動作沒配合妥當,輪椅滑開了,驚惶失措的她疾吸了口氣,來不及攀住扶手,騰在床沿的身子便狼狽的跌下床。

  然後,更教她面無血色的是,這麼一嚇一跌,她忍了許久的尿水完全宣洩,濕了她無法遁逃的下半身,更淹死了她殘餘的自尊心。

  挫敗盈心,她羞愧的弓起上身,將臉埋進掌心,哀哀慼慼的哭了起來。

  她想死,她真的想死!

  這種日子不是任何人都能承受的,海淪凱勒可以,但,她不行,她不是海淪凱勒,她不想當偉人。

  她只想當個平平凡凡、凡事靠自己的自由人……

  噙著淚水,止不住嗚咽的她俯瞪著自己的窘狀,隔了好幾分鐘,她的眼角瞥見半掩的房門有雙大腳停駐。

  赫,是誰?!

  她不想望去,也不敢望去,但,仍不由自主的睜著淚眼瞧向門口,藉著昏暗的壁燈,她望見一團讓她下意識豎起寒毛的森黑寒氣,疾抽了口氣。

  究竟是誰?

  背著光,隔著薄薄的淚幕,她看不清他的長相,卻清楚的瞧出倚在門柱的男人高高瘦瘦的,雙手插在褲袋裡,沉默不語的態度帶有一份慢條斯理的悠閒,還有一份她無法說出原因的陰驚沉鬱。

  她還可以感覺到他正面露嘲弄的看著房裡的一切,不知為何,她看不到他的臉,看不到他的眼,但就是知道冷眼旁觀的他正在嘲笑她。

  這個人,像是地獄使者。

  他是誰?她可以確定自己沒見過他,還有,他看到了多少她難堪的情況?

  沉默的氣氛持續了幾秒鐘,她吞了口口水,顫巍巍的嗓子輕聲問道:「你是誰?」

  「你還想上廁所嗎?」他不答反問。

  聞言,眼淚又衝上她的眼眶。

  他都看到了?全部!一切!

  「要不要呀?」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下回,想耍倔,就等到有本事的時候再說。」

  「你!」

  「衣服濕了,要我替你換嗎?」

  「不必。」崔本妍想也不想地便咬牙拒絕。

  他也不以為意,只是聳聳肩,沒有退開,留給她一個處理淒慘心情的空間。

  「你打算晚上就睡地上?」

  「你?!」她氣得連聲音都起了淚意。

  他是存心故意的,他……存心加深她的羞愧!

  「又想哭了?」他歎道。

  暖,似乎說話的人也不太適應自己的口氣。

  「你走開啦。」

  「那,你想叫誰來服侍你?」

  「不關你的事。」

  「我也不想自攬麻煩上身。」他說得極風涼。

  「你……」

  冷厲的氣氛逐漸滲進劍拔弩張的緊張,戰火一觸即發,突然細細的腳步聲走下樓梯,走向他們……

  「老二?你怎麼在這裡?不是明天才回來嗎?」沈秀珠微揚的音量裡有著驚詫。「難怪,我就說嘛,怎麼三更半夜聽到樓下有人在說話……咦,你在跟誰說話?小妍醒了?你吵醒她做什麼?」

  「她是醒了,可是,與我無關。」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越過他,她走進暈暗的房間,見床上沒人,心一驚,伸手按下門邊的電燈開關。「小妍呢?」

  「喏!」

  不必他淡漠的揚起下頷指點,沈秀珠已經看到那個癱坐在地上纖弱無助的瘦小身軀,也看見她身下那一攤水漬。才一眼,她已猜出不久前這兒發生了什麼事。

  胸口一窒,眼眶微紅的她不禁放軟了聲音。「小妍?!」這孩子怎麼那麼倔呀!

  俯首,崔本妍沉默不語,斗大的淚珠一顆顆的滑下蒼白的臉頰,乾巴巴的指頭緊揪著自己的睡衣下擺。

  老二?!原來,他就是李丞棣口中性格乖戾且陰沉的二哥,李丞罡!

  母子倆互換了個眼神,微聳肩,李丞罡不發一言的便自門口退下,總算大發善心的讓她們女人家去處理女人家的瑣事。

  微楞,沈秀珠想也不想的便伸手攔住他。

  「你去哪?」

  「回房間呀。」

  「等一下,你先將小妍抱回床上。」

  聞言,李丞罡沒動。

  沒抬頭,崔本妍幽幽的開口拒絕。「不用了!」

  唉,這兩個孩子是怎麼了?全都臉色難看得可以當茅坑了,老二不是才剛回來嗎?怎麼這麼快就槓上了呢?

  「小妍哪……」

  「不必麻煩他。」黯然於心,她以手臂當柱,吃力的拖著身子慢慢的爬向床頭。

  她已經不奢望能靠自己的腿站起來了,現在,她只想靠在牆上,好好的坐著、閉上眼休息一會兒,等天亮後……哥會來探視她。

  就算要求人,她寧願開口求哥!

  「你的衣服都濕了,不換會著涼的。」沈秀珠拉開衣櫥取了套乾淨的休閒服。「老二,你先將小妍抱到籐椅上,小妍,我們順便擦個澡再睡覺好了。」她說得相當自然,讓崔本妍的心裡除了赧然外,還有說不出口的感激。

  「我……我可以……」吞吞吐吐,崔本妍無法順暢的說出她想自己處理的大話。

  瞧瞧她想自行如廁的下場,結果,她害人害己。

  「你什麼都不可以!」

  「與你無關,忘了你自己說過的話?」她面無表情的提醒他。

  「的確,與我無關,但這是我媽的要求。」

  李丞罡沒待母親再催促,語氣炎涼的駁斥了她的執拗,上前,傾身正要將她抱起,就遭到她的抗拒,她將手撐開在他的胸膛,不讓他成功的完全任務,水汪汪的淚眼瞪著他。

  「你別碰我!」

  「礙難從命。」

  「你!」

  「不為你,也為了我媽。」李丞罡冷銳的眼直逼視著她驀然心虛的眼。「她年紀大了,不該任你這麼折騰。」

  崔本妍屏住氣,無話可說。

  抱著她,李丞罡連一絲氣息都沒亂,可他沒立刻將她放在籐椅上。

  崔本妍見李媽媽將衣服擱在床上,走進浴室去擰熱毛巾,她瞪著他,冷言冷語的道:「你媽要求你將我放在籐椅上,你沒聽見嗎?」

  「椅子上有椅墊呢。」

  「那又怎樣?」

  「弄髒了,又得害我媽洗椅墊。」

  「你……」她更氣了。

  他根本是故意找她的碴,根本是存心挑釁,根本是蓄意撩撥她的怒火。

  而李丞罡沒再吭氣,依然故我的將她抱在懷裡,害她不得不將手攀上他的頸項,以免再掉一次。

  即使沈秀珠看出兩個孩子之間的暗潮洶湧,但沒戳破,捧著盆熱水,她擱在小几上,示意李丞罡擱下她,順便支開他。

  「你先出去。」

  「嗯。」幾分鐘前,他才拿椅墊塞她的嘴,可這會兒,他直接將她擱在椅墊上,一點兒猶豫都沒有。

  「別急著上樓,我還需要你的力氣。」

  「知道啦。」懶聲應著,他背向著她們,沒將房門完全帶上。「要不要我幫忙替她換衣服?」

  「別想,」

  「免了!」

  「說說而已,你們幹麼這麼異口同聲呀?」李丞罡微揚的揶揄有著皮笑肉不笑的輕哼。

  「小妍,你別理會他,這小子常常這樣,他有口無心,別理他的話。」

  沈秀珠不巴望安靜了那麼多天的崔本妍會嘀咕些什麼,住進來好幾天了,任憑老五卯足了勁也難得聽她回應。

  怎料,她卻突然開口,「他很壞。」

  「咦?」

  「他很壞!」

  既然李媽媽想聽,她不介意再說一次,最好是也將李媽媽惹毛了,那她說不定就可以名正言順的被遺棄了。

  她的腦海中浮現出與哥相依為命的畫面,下意識,卻悄然的將目光投向沒完全掩上的房門,毫無意識的鎖著地上那道漆黑的陰影。

  可沒料到的是,沈秀珠卻在聽了她的評論後輕聲淺笑。

  「是呀,老二就是那張嘴巴壤,從小到大都是一個樣,呵呵,都是那個死樣子,你別管他,別管他啦,呵呵,呵呵。」

  總算,情緒始終壓得低低的小妍有反應了,太好了!

  ···································

  「崔本妍,做復健的時間到嘍。」手腳俐落的穿上皮衣,李丞武劈劈啪啪的跳下樓梯。「你準備好了?那可以出發嘍?這次再遲到就會給人罵死。」

  崔本妍沒理他,兀自沉默的窩坐在輪椅上,瞪著窗外不遠處的那處杜鵑花叢。花還沒開,死氣沉沉,就像她一樣。

  「崔本妍?崔本妍?」瞧見她的身影,他腳跟一扭走向她。「你的聲帶被老鼠啃掉了呀?」他扯著嗓門逗她。

  坐得那麼近,不可能沒聽到他的嗓門,她怎麼不應聲呀?

  「我不去。」

  「幹麼不去?都約好了。」

  「我就是不想去。」

  搔搔腦袋,李丞武無奈的瞪著她幾秒,然後扭頭揚聲朝廚房喊,「老媽,她又在鬧彆扭了啦。」

  「怎麼了?」走出廚房,沈秀珠微訝的勸著。「準備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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