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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凌玉    


  她伸出手,嘗試的輕觸水上浮燈,才一觸及燈骨,指尖就傳來刺痛。

  「啊!」芙葉低呼一聲,指尖已經被灼出一片紅腫,在白暫的肌膚上,燙傷格外刺目。

  「你在做什麼?難道不知道燈火會燙人嗎?」風行健粗暴的質問,握著她的手,將被燙傷的指尖浸入水池中。當她觸及燈火時,他的神智被擔憂所淹沒,理智如春江上的薄冰,陡然迸碎。

  「我只想看看那是什麼布料一時出神了,沒有留意到燈火。」雖然被燙得發疼,芙葉的視線仍落在燈籠上,沒有察覺到他眼中,因為擔憂她而浮現的暴躁焦急。「那是什麼?非絹非絲,輕薄至極,這種布料我先前不曾見過。」她說道,想看個究竟。

  風行健皺起眉頭,單手扯來一盞浮燈,在她面前將燈籠上的宣紙撕裂。這宣紙來自宣城,是上好的糊燈材料,但是她的關注卻不在紙料的珍稀,而是宣紙本身。

  「你連紙都不知道?」他瞪現著她。

  「紙?」芙葉輕放溫潤的唇,重複這陌生的名詞。在兩人生還的前世,她未曾見過這些東西。

  「你先前難道不曾見過紙?」風行健的眉峰聚攏,緊盯著她如玉般的眉目,除卻懷疑,心中有更深的困惑。怎麼可能有人不知紙為何物?她的神態困惑茫然,看著宣紙的模樣格外專注,又不像是刻意佯裝。

  她到底是從何處來的?竟會連紙都不知道。

  「我生長的地方,尚未有紙;而這些日子來,我居住的地方,不需用到紙。」她淡淡一笑,想起冥府中無盡的歲月。她苦守於奈何橋畔的這段歲月,陽世起了多少變化?

  在她等候著他的歲月裡,時間冉冉流去了。

  庭院深深,大廳中的喧鬧被拋在腦後,風行健抱著芙葉,往幽暗的院落裡走去,經過亂石假山,來到專為他準備的院落。

  幽暗的庭院中傳來隱約的歎息,只有她聽得見。是不是那些魂魄仍留在這兒,千年了都仍未散,非要看她把罪過價還?

  是誰在那兒?是汀蘭,還是侏漠?

  陰影搖晃,真有人影從幽暗處走來,看得仔細些,是風行健的隨從何毅。那一瞬間,她的視線迷茫,看得不真切,竟將何毅看成了侏漠。

  何毅為兩人推開門,似乎早料到風行健會中途離席。「風爺,吃食已經備妥了。」他低聲說道,看了芙葉一眼,知道道女子再次影響了主人。「請風爺用餐,屬下告退。」他將門關上,不再打擾。風行健大步跨入屋內,將芙葉放置在椅上,順手要將衣衫褪去。

  「請讓我來。」她制止他的舉止,起身走了過來,一雙含苞荷花似的手落在他的襟上,接起解衣的動作。

  她的手勢先是遲疑,接著慢慢熟練,彷彿正在溫習著許久前慣有的姿態。時間隔得太久了,她的動作變得生疏,要細細的回憶,才能想起。

  他身上穿著黑色勁裝,窄袖束腿,跟舊時狩獵時所穿的胡服意外神似。她解開衣扣,除下腰帶,為他褪去那身勁裝。一旁擺放著男子的衣飾,似乎是魏江命人準備的,她沒去動用,只拿了一枚竹梳,執起他因風而凌亂的一綹發,輕輕的梳理著。

  千年光景彷彿都不存在,舊時天氣舊時衣。就連人,也是舊時的那個。

  黑黌梳整後,她解下自己發上的石青色帶子,為他盤上,自個兒的發就隨意披散,如一絲絲幕,將她包裡在內,那絲鍛般的黑髮很長,幾乎就要拂地。

  「你習慣為男人寬衣?」風行健將她的一舉一動看在眼中,口氣因為心中浮現的不悅而嚴苛。他的目光變得嚴厲,冷冷注視著她。

  芙葉抬眼望著他,露出沉靜的微笑。

  「我只習慣為你寬衣。除了你之外,我不曾為其他男人解過衣衫。」她從他眼底眉梢所看見的,可是嫉妒?

  他眼中的冷漠不變,將她的話當成胡言亂語。只是,在鄙夷她的謊言時,心中卻又撇不去冉冉浮現的那絲似曾相識。這根本是瘋狂的,倘若他真的讓她貼身的服侍過,由得她仔細的寬衣梳發,他怎麼可能會不記得?

  隱隱約約的,她的一切在他心中都還有痕跡,像是一個曾烙得格外深刻的印子,卻又被他用力抹去,如今只殘餘模糊的影子——

  她轉過身去,將角落的吃食全端上桌,再為他將酒溫熱。這些食物似乎都是讓何毅另外準備的,他只在屋內飲食,宴席上除了曾經以酒沾唇,此外不曾吃過任何東西。

  謹慎是他的天性,與生俱來。

  簡單的菜蔬盛在碟中,還有著兩盅酒。食物雖然不盡相同,但是舉止卻是類似的,溫酒與怖萊,都是女人會為男人所做的動作。放下銀筷後,她退到角落,靜靜坐著,不打擾他用餐。

  角落裡擺放著長莖荷花,是魏江為了投其所好,特別命人採擷的。其中一朵,蓮蓬已經成了形,稍稍輕碰,荷瓣輕輕落地,留下燦爛如焰的荷蕊顫動著。

  魏江連她的衣裳都準備了,還附了一枚巧匠雕琢的折枝花玉鎖,以及各類珍貴飾品,看得出是盡全力想討好風行健。如此處心積慮,為的就是求他阻擋橫行的盜匪,救那些高官們」命。

  「過來。」桌邊傳來沉聲喝令。

  「我不需進食。」芙葉的手撫過折枝花玉鎖,輕聲回答,仍坐在角落。

  風行健皴起濃眉,瞪視著低頭撫過衣衫的她。看她那專注的模樣,似乎對布料,以及上頭的繡花紋樣格外感興趣。她不進食,難道只靠飲水就能存活嗎?

  「過來,我只是要你坐在這裡。」他瞪視著她,粗暴的說道,過度用力的放下酒杯。

  溫酒機開,空氣中添了酒的氣息。他早習慣獨飲獨食,如今竟在需索她的陪伴,非要時時刻刻都見到她在眼前,才能安心。

  對她逐漸增添的熟悉感,讓他十分焦躁。她究竟是誰?為何總能輕易的影響他?他在心中反覆自問了無數次,仍找不出答案。

  芙葉露出溫柔的笑容,拾起荷花,來到桌邊坐下。她徐緩的將蓬蓬撕開,以銀簪挑出蓮子,青翠的蓮子落了滿桌,她將蓮子放置人折枝花玉鎖裡,仔細的封存,如同藏起一個久遠的秘密。

  倘若有機會,這蓮子會不會萌芽,化為一池的荷?

  風行健沉默的飲著酒,視線始終落在她身上,看著她沉靜的惻臉,那殲細的輪廓映著燭光,他的心中有著奇異的騷動。一抹激烈的神采在眼中點燃,雖然他的表情未變,但那抹眼神軟化了他的五官。

  她抬起頭來,發現他正瞧著她,灼熱的目光包圍了她。嫣紅湧上粉嫩的頰,她偏開頭,視線移向別處,不敢看向那雙熾熱的黑眸。

  「先前在湘水旁,你提到跟魏家的恩怨。」芙葉轉開話題,將焦點放在他今生的種種。她想多瞭解他,但是他讓她知悉的,卻只有無盡的恨意。「你跟魏家有仇嗎?」

  風行健黑眸中的火焰,轉為銳利的冰刃,週遭的氣息都變了,彷彿誰妄想觸摸,就要見血。

  毫無疑問的,她觸及了一個最不該提的問題。

  「今晚你在大廳上所看見的那些人,都跟我有著血海保仇。」他極為緩慢的說道,注視著她的臉龐,不錯過任何細微的表情。

  「倘若你跟他們有仇,為什麼又要領著馬隊來救他們?」她困惑不解,抬頭望著他,想起在大廳之上,那些人侃侃談論著,將他當成了唯一的救星。

  在冥府裡太久,她幾乎就要忘記,這凡塵間的恩恩怨怨。

  「救?」風行健扯唇一笑,那抹獰笑,類似於猛獸獵殺前的冷嗤。「那些人,都要死,無人能救他們。」

  芙葉的雙手顫抖,幾乎握不住那枚玉鎖。玉石冰冷,她的手也冷,心卻更冷。

  從他的口吻中,就聽出堅決的殺意,倘若他真勁了刀,會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恨意之下?血腥的氣息如此濃重,他已在地獄的邊緣,再不回頭,從此就將、水世不得超生。

  她還剩多少時間,還有多少機會?

  「該是跟他們口中的那群盜匪有關吧?!」她開口問道,筆直的望人那雙無底的黑眸,溫潤的層有些輕顫,卻不肯移開視線,非要看盡他面容上的冷絕神情。她還懷抱希望,想在其中找尋一絲情感。

  風行健剩視著她,權衡著該透露多少。「知道太多內情,只會讓你招來殺身之禍。」

  「我說過,我並不怕死。」她哀傷的一笑,用這笑容換取他微薄的信任。「我這條命已該是你的了。」她仰起頭,黑髮散落。

  有力的掌伸來,扣住她的下顎,將她扯人懷中。他居高臨下的俯荃,薄唇擦過她的發,嘴角的獰笑未減。

  「你太過好奇了。」他的指掌落在她的頸間,徐緩的來去。

  〔將死的人,總有權在死前知道些什麼吧?」她的笑容有些顫抖,卻仍固執的,就是要從他口中聽見內情。她不怕疼痛、不怕死亡,只想著能多瞭解他一分一毫都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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