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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凌淑芬    


  她又好氣又好笑。八成每個男人天生都有幾分暴力傾向,差別只在於控制力的強弱而已。她真的不懂,范也不是排斥強強,他甚至可以稱得上喜愛小傢伙,就不知道他在彆扭些什麼,每回在小男生面前都顯得酷酷的,彷彿打不定主意該拿小了一號的人類如何是好。

  他最好趁早習慣與人類長大之前的品種共處,總有一天他自己也會成為父親的。

  兩人來到特殊病房外,「蘇泳強」的名牌貼掛在門上。

  「我一直納悶,」他低頭咬她耳朵。「姓蘇的是不是期望強強將來成為游泳國手?」

  維箴笑瞪他一眼,「進去。」

  「高小姐,張護士剛才帶強強到遊戲室去了。」一位護士正好從隔壁房間走出來,微笑著告知。

  「謝謝。」

  兩個大人轉移陣地,前進走廊底端的大型遊戲間。遊戲間的外牆,上半部分採用強化玻璃建材,因此從走廊外可以直接看進裡頭。兩人抵達門口,小傢伙已經瞄見他們,高興地用力揮手。

  蘇偉翔的重手並未在強強身上留下永久性的傷害,經過兩星期的調養,他的外傷大都痊癒了,再經過幾天的觀察,如果沒有意外,應該可以順利出院。至於心理復健部分,倒是急不來的。

  「強強。」維箴蹲下身子,迎接小男孩飛撲過來的重力。

  小孩子的復原力相當驚人。由於長期的暴力陰影獲得解除,強強除了偶爾仍有夢魘的症狀,其他時間明顯比往昔開朗許多。

  「叔叔。」小男孩偎進她懷裡,羞澀的笑卻拋給大英雄。

  「嗯。」范孤鴻點了點頭,遲疑一下,終於伸手在小傢伙的下巴部位搔弄兩下。

  「你在摸狗啊?」她忍不住笑出來。

  他怎麼曉得摸小孩和摸狗有什麼不同?以前向來是小強強自動靠近他、接觸他,他又沒有採取主動過。今天破天荒頭一遭,她該偷笑了。

  不知感恩的女人!

  「你陪強強玩,我去找他的主治醫生談談。」若非擔心板起臉來會嚇著小傢伙,他早就拉長晚娘臉了。

  「叔叔再見。」強強向他揮揮手。

  「在醫院裡不能說『再見』。」維箴溫柔地拂開小傢伙汗濕的劉海。「強強,下個星期就要出院羅!出院之後搬過來跟阿姨住好不好?」

  小臉驀地籠上一層陰影。

  「爸爸……」他的食指放進嘴裡啃咬。

  維箴抽出他的手指,在他額上印下撫尉性的細吻。

  「爸爸和警察叔叔一起去吃飯,可能要吃很久很久才能回來,所以他不會再出現,也不能再傷害強強了。」她謹慎地措字遣辭。如果直接告訴他——爸爸被警察抓走,小孩子荏弱的心靈反而會生出罪惡感。

  小男孩盯著自己的腳尖。良久——「強強做錯事,害爸爸好生氣。」他幾不可聞的咕噥。

  紅熱的感覺蒙籠了她的眼眶。維箴深深呼吸調順了氣息,警告自己必須在小孩子面前表現出穩定的一面。

  「強強,」她抬起小男孩的下巴,以最豐沛的愛意灌輸進他的眼底、心裡。「你沒有做錯事,做錯事的人是爸爸,他不應該打你。」

  「可是,爸爸說……」他猶豫著,不知道要相信哪一方的說法。

  「爸爸說錯了。」她斷然地道。「強強,你相不相信范叔叔?」

  「嗯。」他的偶像!強強用力點頭。

  「范叔叔說,強強是最乖、最可愛的小孩。」

  「真的?」他眼睛一亮。

  「對,范叔叔比你爸爸聰明,也比你爸爸勇敢,所以強強要相信范叔叔的話,長大之後變成像范叔叔那樣的大好人,知道嗎?」她有板有眼的展開機會教育。

  「知道。」小傢伙精神振奮的應道。

  陽光的顏色渲亮了他的眉宇。或許,陰雲淡散的時候已在不遠的將來。

  大好人?

  門外,范孤鴻倚著另一面牆壁,反覆咀嚼著新加封在頭上的桂冠。

  他是大好人?惡……想到就毛骨悚然。連他自己都沒辦法把「范孤鴻」和「大好人」放在同一個句子裡。

  這證明了兩件事:一,情人眼裡出西施。二,那女人真的愛他,只是她自己還沒發現。

  那麼他呢?

  范孤鴻側望著遊戲間。維箴和小傢伙喁喁談笑,時而溫暖的相擁在一起。莫怪乎天主教崇尚聖母抱著聖嬰的塑像,的確,女人與小孩相處時,她們身上所迸散聖潔的光環讓人不自覺的受到撼動。

  應該就是她了。他想。他總以為自己不曾刻意地尋覓過伴侶,直至此時此刻,他們相遇在地球的另一半,他才恍然驚覺,宿命本身自有一把絕妙的絃琴,牽引著芸芸眾生伴隨它的奏起舞。

  就是她,他的未來,他的愛。

  ***

  商場如戰場,紀漢揚縱橫商場無往不利,難免會結下仇怨,一直以來他也有所自覺。可是,大白天來到女友家門口卻被兩個昔日盟友圍堵,猶有甚者,兩人還強拉他到庭院角落,兩張峻顏露出欲置他於死地的凶狠,若要求他仍以平常心看待,實在有點強人所難。

  「我做錯了什麼?」他歎了口氣,冷靜的面對兩個男人的怒氣。

  「我警告你!」范孤鴻的手肘架在他心口,隨時打算往前一壓替他了帳。「你給我進去和那個小慈禧溝通清楚,如果她繼續教唆維箴反對我,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換我說!」彭槐安擠著同樣猙獰的面目頂開難兄難弟,一記手切比畫向他的頸項。「我也警告你,葉萌萌如果再不收斂一點,繼續勸服雙絲拒絕我的求婚,我可不保證自己失去理智後會幹下什麼兇殺重案。」

  「萌萌教唆那兩個女人別嫁給你們?」紀漢揚一臉不信。萌萌巴不得趕快把她的繼母大人和繼姊送出門,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哪可能臨時轉了性子。

  「這是我們倆親眼看見的,難道還作得了假?」彭槐安怒吼。

  「每天晚上我哄得維箴就要點頭說YES,隔天她和葉夫人、萌萌關進書房裡交換過意見,馬上又愁眉苦臉地出門回答我:她、不、想、嫁!葉夫人那頭也一樣。你自己說,這不是萌萌教唆的,又會是誰?」范孤鴻怒氣不息的指控。

  彭槐安聽完難友的陳述,用不太爽快的語調插嘴:「請你別再稱呼我孩子的媽媽『葉夫人』好嗎?」

  「葉夫人有了?」兩位男士異口同聲,齊齊露出欣羨之色。

  准爸爸得意洋洋的拉了拉衣領,向他們炫耀。「咱們三個『能力』有別嘛!不好意思,領先各位一步。」「高興什麼?人家又不肯嫁你。」范孤鴻潑他一盆吃味的冷水。

  一刀斃命。彭槐安狠狠瞪他一眼,苗頭又對準紀漢揚。

  「歸根究底,都是你那口子在興風作浪。」陰森森的獠牙咬得格格作響。「我不管,你給進去收拾殘局。如果我兒子出世之後,父親欄只能填寫『不詳』,你那個寶貝萌萌的皮就給我繃緊一點。」

  「她們現在又關進書房裡嘀嘀咕咕了。」范孤鴻也同樣咬牙切齒。

  「兩位男士,請冷靜下來。」紀漢揚拍開他們手來腳去的威協,撫順西裝上的皺摺。「我相信一定有誤會,萌萌不可能絆阻兩位的終生大事。百聞不如一見,我建議咱們親自前往現場,進行實況探勘。」

  「走就走!」范孤鴻扯住他領帶往屋裡扯。

  「今天務必讓你心服口服。」彭槐安重重地點了點腦袋。

  ***

  屋外的蒼芎仍然以它的寬闊包容著芸芸眾生,書房內的氣氛卻沉窒而哀傷。

  萌萌癱在書桌後面。面對兩位冥頑不靈的家人,她只能無力的吁歎著長氣,第一次發現她也有克不住繼母大人與高維箴的時候。

  「我已經連續演講了七、八個下午,說得我口乾舌燥、四肢無力,你們到底聽進去沒有?」她虛軟脫力的下巴頂在桌面上,連發聲也是有氣無力的。

  「聽是聽見了……」維箴遲疑的側瞄向繼母大人。雙絲挽著長女的柔荑,下唇微微顫抖著。「可是……」她吸吸鼻子。「可是我們不願意照你的話去做。」

  「為什麼?」萌萌用力挺起上半身。「你們以前不是聽話嗎?我又不會陷害你們,而你們也一直信任我的決定,為什麼在這件重要大事上突然反常了?」

  她們交換一下視線,又齊齊移瞟回她面前,眼眶裡含著晶亮閃爍的清淚。

  「我們不想和你分開啊!」兩個女人委屈兮兮的審辯。

  「哦……」萌萌虛脫的下巴重新跌回桌案。「別又來了……」

  同樣的話題在過去一個星期起碼重複兩千次,她已經聽得耳朵出油。

  「萌萌,事關重大,這件事開不得玩笑的。」雙絲抬手按了按眼角的淚意。「俗話說嫁雞隨雞,嫁港仔隨港仔。如果我和彭先生結婚,即使不用搬到香港,也得遷往他移民的國度加拿大。加拿大好遠好遠耶!坐飛機需要十多個小時,如果家裡發生了什麼大事,我根本來不及趕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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