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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單飛雪 龐轍嚴瞪著懷中不中用的徒兒。「你身子很燙啊,看樣子是著了風寒。」他吩咐夏雷鋒。「你去熬粥,今兒個不練武了。」 太好了!夏雷鋒笑瞇瞇地拱手送師父。「是是是,小徒這就去張羅,師父儘管去好好照料我的小師弟。」他樂得逍遙哩。好險,他的小銀啥事都沒有。 夢蟬臉脹得更紅了,她怎麼好像老是被師父背著,要不就抱著? 龐轍嚴將柳夢蟬移到他寢室就近照料。他魁梧的身子一消失,賀小銀雙手環胸、驕傲地昂臉對著夏雷鋒道:「看,這不是把他們湊合了,師父要和他睡呢!」 夏雷鋒白她一眼。「算你好運,碰上柳夢寒這怪胎,被踹了還道謝。喂,你別再這麼胡來,把我嚇死。」 小銀看夏雷鋒那麼緊張,只是笑,笑得他臉上一陣綠。 「你還笑!」 良夜風清,月色如銀,花香暗度,拂進窗欄。夢蟬著了風寒,被師父灌了藥,蓋著厚被恍恍惚惚地昏睡不醒。燭火搖曳,昏黃的燭光柔柔映著斗室。 好幾回夢蟬甦醒過來,搖曳燭光中,都看見師父坐在案前的背影,雄偉的身子,寬闊的背,像極穩固盤石,給人很安全的感覺。 師父還沒睡嗎?是為了照顧她吧?夢蟬眨了眨沉重的眼眸,身體酸痛疲累,發燒的緣故令她渾身乏力。她吁了口氣,合上眼又昏昏睡去。 同時,一直舉書閱讀的龐轍嚴轉過身來,起身踱近床畔俯視柳夢蟬。 龐轍嚴濃黑深邃的眼眸靜默地注視柳夢蟬好一會兒,這才將她額上錦帕換下,絞了水,厚掌探了探她額上熱度,才又重新覆上錦帕。 額際一涼,夢蟬同時睜眼。她恍惚地望著師父的臉,望著那一張看似嚴峻實則溫柔的容顏,她忽然很撒嬌地呢喃了一句:「……」 「什麼?」龐轍嚴沒聽清楚,他俯低臉,附耳過去,夢蟬又小小聲啞道:「師父……」 「嗯哼?」 「有一天,總有一天……」 「怎樣?」 「換我照顧你……」她說得很虛弱,毫無說服力。 龐轍嚴不禁莞爾。「得了。」他重新注視那一張彷彿孩子似的清秀臉龐,忽然覺得他像個長不大的孩子需要很多很多愛,要不,他撒嬌的聲音怎麼會讓他心中一悸,不覺就放柔了他的眼眉。「你只要別再給我麻煩就阿彌陀佛了。」這倒是真心話,這小子才來山上練功沒多久,又是昏倒、又是落水、又是發燒、又是病的,真折煞人。 夢蟬望著師父微笑的表情,他只是淺淺勾起剛毅的薄唇,淡淡地對她一笑。 夢蟬心中一悸,她可以把那個微笑想像成是師父喜歡她嗎?嗚嗚……她好喜歡師父啊,也許是因為生病的緣故,她的意志要比平常更加薄弱,也許因為發燒的緣故,她的行為要比平常大膽。 夢蟬水汪汪的眼睛,無辜可憐得像小白兔似地瞅著師父看。「師父。」 又有什麼事?「嗯?」龐轍嚴望著他,披散著黑髮的柳夢寒竟然比女人還要柔弱纖秀,像一痕新月。龐轍嚴一時糊塗了,竟有種錯覺,覺得自己是在和一個女人說話。他清了清喉嚨肅然道:「什麼事?」 「師父,我跟你說……」她虛虛飄飄地說了一串話。 「什麼?」沒聽清楚,龐轍嚴俯得更低些,側耳聆聽。忽然黑眸一瞠,一片很軟的唇瓣擦過他的頰畔! 夢蟬揪住師父左臂,偷偷啄了師父臉頰一口。那笨拙的方式,像是一隻幼犬示好地舔了一下牠的主人,毫無邪念、純真得叫龐轍嚴完全沒有不舒服的感覺,反而還有一種很溫馨的錯覺。「他」竟然……親了他? 龐轍嚴一怔,霍地直起身,瞪著柳夢蟬。 然而她已合上濕濕的眼睫,喃喃地夢囈著。「師父……我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旋即側身抱著枕頭,忽地又睜開因發燒而殷紅的眸子,迷濛地望著一臉錯愕震驚的龐轍嚴。「我其實是……是……」眼皮好重喔,她舔舔唇瓣,又昏睡過去,話說了一半,最重要的卻沒說出口,像忽然斷了的曲兒,縹緲地失去尾音。 怎麼回事?龐轍嚴震驚極了,他竟然被一個男孩子親了,照理說他應該很憤怒很不舒服,可是,最讓他震撼的是──他連一點點不適的感覺都沒有。 柳夢蟬對自己造成的混亂一無所知,昏昏沉沉繼續睡去了。 可憐的龐轍嚴,活過三十幾個年頭,第一次對自己產生了極大的懷疑,這懷疑令他感到恐懼。 他瞪著柳夢寒,看他舔了舔唇,猶無辜地呻吟一聲翻身酣睡。 他胸腔一熱。「該死!」龐轍嚴詛咒,為自己莫名其妙的煩躁。 冬季第一場大雪降臨,白雪紛飛,天寒地凍得恍若要冰封一切。 柳夢蟬學會了超影式,雖然還挺笨拙的,但至少是有了進步。夏雷鋒和小銀還是一樣打打鬧鬧,龐轍嚴照舊慣常嚴峻著一張臉。可是柳夢蟬知道,師父鐵漢外表下藏著柔情似水。當她病著時,她沒忘記師父是如何細心地照料她。 今日她負責膳食,夢蟬特地去採了冬菇,天氣很冷,溜去採菇時霜雪凍傷了她的手,掌心又紅又腫的。可窩在灶房熬湯的夢蟬心情是愉快的,她記得家裡廚娘每次煮冬菇湯,爹總是讚不絕口。 夢蟬俯身聞了聞熱湯,不禁讚歎。「嗯……好香!」她笑瞇瞇地想,師父一定會好喜歡的。 果然湯一端上桌,那股香味立即贏得一陣好評。 「寒弟──」夏雷鋒興沖沖就搶第一碗。「沒想到你這麼會煮東西啊?超香的。」他幫小銀舀了滿滿一碗。「喏,你不是最愛吃菇的嗎?」 夢蟬難得聽見讚美,害臊的紅了臉。她看小銀和夏雷鋒滿意地喝起湯來,她起身也幫師父舀了一碗。 「師父,您嘗嘗。」她遞給龐轍嚴。 龐轍嚴接過來嘗了一口,臉色一凜,猝然擱下碗,用箸子夾起碗裡冬菇,瞇眼細瞧,霎時臉色驟變,咆哮道:「別喝!」一個彈指就打落夏雷鋒及小銀手裡湯碗。 夢蟬駭住,看著碗飛落地上,砸出清脆的碎裂聲。龐轍嚴陡然起身,對著一臉錯愕的柳夢蟬劈頭就罵。「混帳!你分不出這是毒菇嗎?」 「毒菇?」夏雷鋒急急跳起,呸呸呸地乾嘔,又抓著小銀要她嘔出來。 混亂中,龐轍嚴揪來夏雷鋒封住他幾個穴,小銀亦是。「你們兩個進來。」 龐轍嚴領他們去運氣排毒。 混亂後,夢蟬還怔怔立在案前。待她回過神來,看著滿地狼藉,忽而眼淚就一滴兩滴地淌了下來,濡濕了桌面。 原來香菇還有毒的?她怎麼這麼笨,這點常識都不知道?夢蟬蹲下來將碎片拾起,一片兩片三四片,眼淚也不爭氣一滴兩滴三四滴地墜了一地。 她揉了揉眼睛,喉嚨酸澀。「我真笨……」湧出更多眼淚。她越是想做好,偏偏愈是搞砸。夢蟬深吸口氣,不行,不要哭,師父最討厭她哭了。她抿緊唇壓抑著喉嚨深處的苦澀,可眼淚還是不爭氣地直直落個不停。忽而指尖一痛,小指給碎片劃了道口子。「好痛!」她皺眉,抬手凝視著割傷的小指,看著鮮血蜿蜓地滲出來,她傷心地眨眨眼。「我真笨,什麼事都做不好……」蒙住臉又哭得一塌糊塗。 幫夏雷鋒及小銀逼出體內毒素,已是三更天。龐轍嚴封住他們幾個穴道指示他們運氣排毒,這才掀開簾子跨步出來。廳裡已經收拾乾淨,他轉往徒兒們休憩的小室,發現裡頭空無一人。 屋外漫天風雪,北風冷冽狂嘯,撞擊著門扉。 夢寒這小子去哪了?龐轍嚴側身,目光一凜,唇角逸出一抹淡淡笑痕。八成是又躲到哪兒哭了吧? 午夜,細雪紛紛。 「嗚嗚……」啜泣聲在赤暮崖上伴著冷風呼嘯。 雪地上,只見柳夢蟬抱膝獨坐,對著夜色一邊哭一邊冷得直打顫。蕭瑟瘦弱的背影快被紛紛落下的雪淹沒,臉上淌落的熱淚因為冰冷的空氣,很快就凝成冷霜覆在那被凍紅的小臉上。啜泣的時候,嘴邊氤氳著寒氣,一冽又一冽地被冷風吹散。 龐轍嚴找到他這個笨拙的徒兒,佇立在柳夢寒身後,雙手環胸沉默地聽著她哭。這樣聽她啜泣了許久,開始覺得再不出聲,她很可能會哭到早上,把自己凍死在這裡。 「你到底哭夠了沒?」他終於忍不住出聲。 黑暗中忽來的斥喝,嚇得夢蟬身子一震,抱頭往前,直撲進雪堆裡。「鬼……鬼嗎?」這麼偏僻的地方怎麼會聽到人聲?她惶恐地開始胡念佛號。「菩薩保佑、阿彌陀佛,別嚇我,我怕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