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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凌淑芬 「是。」司機下車幫他撐傘。 郎雲走入郎億大樓的大廳,向守崗哨的警衛點了點頭。 方纔司機在機場接到他的時候,天氣還不像現在這麼惡劣,沒想到才一轉眼就變成傾盆大雨。他有些後悔剛才沒有從中正機場直接回家,還讓司機載他回公司取這幾份合約。 電梯直上三十七樓,他拿起桌上的公文夾轉身就走,沒有多做停留。他越早離開,司機就能越早收工回家。 他和司機在大廳會合,兩人一起撐傘回到車上。車子以穩定的速度朝前方路口滑過去。 厚重的雨勢猶如一陣簾幕,幾乎連車頭大燈都穿不透。司機不敢大意,慢慢回轉到對向車道。 「停車。」郎雲突然出聲。 「總經理,您又忘了東西?」 「先靠邊停。」他發出指示。 司機無奈,只好在路邊暫停一下。 郎雲搖下車窗,對著路邊的一團黑影發喊:「你一個人站在大雨裡做什麼?」 葉以心猛然回過身。 她全身上下都濕透了,米白色的襯衫幾乎變成半透明。方纔他遠遠就看到一個影子在店門口徘徊,沒想到竟然就是她。花店門口雖然有一個小棚架,在這種豪雨傾盆的日子裡根本沒有任何遮蔽作用,自從認識以來,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狼狽。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她雙手抱緊自己,猶如一隻剛從水裡撈出來的落湯貓。 「這個問題是我先問的。」花店已經熄了燈,看起來根本沒人了,她一個人站在這裡當門神? 「我……我稍早出門送幾盆花,小莉好像沒聽清楚,以為我下班了,離開的時候就把店門鎖起來。我的包包和鑰匙全留在裡面。」她的嘴唇被凍成淡紫色。 「先上來再說。」郎雲把車門打開。 她遲疑地看著車座內。 「不管你有多討厭我,現在我都是你唯一的選擇,進來!」他沒好氣地道。 葉以心再回頭望一眼花店,終於死心了,抱著身體奔過雨幕,鑽進他的車子裡。 司機立刻把暖氣打開,贏來她感激的微笑。 「你沒有鑰匙怎麼回家?」他立刻摸過一盒面紙遞給她。 「我可以請房東先幫我開,星期一上班再來拿包包。」她盡力吸乾身上的水,以免對真皮座椅造成太慘重的災情。 郎雲差點忘了,今天是星期六,難怪一路上車流量不多。這一帶雖然是精華地段,但是以辦公大樓為主,一過了上班時間就沒什麼人潮。 「我住在研究院路……」葉以心把完整的地址告訴司機。 車子往前滑開。雨聲幾乎濾掉其他聲音,再加上這種房車後座寬敞,和前座有一點距離,他們兩人彷彿處在密閉空間裡一樣。 葉以心不自在地換個角度,望向窗外,背心仍然可以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熱度。她不由自主地打個哆嗦。 一件西裝外套突然罩在她肩頭。 「我會把你的衣服弄濕的!」她直覺就想脫下來。 「穿上。」 「這件西裝的料子很好,浸濕了很可惜的。」老實說,她是怕浸壞了賠不起。 「你弄濕的東西可多了,也不差一件衣服。」郎雲嘲諷道,對她的拒人於千里之外已經很習慣了。 葉以心低頭一看,果然真皮椅墊還是濕了一大圈。 「對不起,我願意負擔汽車美容的費用,還有洗衣服的錢──」 「閉嘴!」 她惦惦不敢再吭聲。 郎雲乾脆閉目養神,省得看她那副想跳車的表情就有氣。 「總經理,我看這個情況不太妙。」司機突然說。 「怎麼回事?」他張開眼睛。 「雨實在下得太大了,路面上已經開始積水。這位小姐住的地方地勢比較低,我怕再開過去,遇到淹水的話,我們會被困在路上。」司機把收音機打開,轉到新聞頻道。 新聞頻道很配合地傳出一些相關報導。過去幾個小時,雨量已經達到多少多少公厘,比去年同期雨量增加多少多少公厘。最重要的消息是,許多低窪地區紛紛傳出淹水的災情。 葉以心擔心地瞄著窗外。 新聞記者正在連線採訪某位氣象局工作人員。目前各抽水站都在正常運作中,可是豪雨來得太過突然,雨勢也太大了,幾乎等於三個月的雨量集中在一個晚上落下,他勸導所有住在低窪地帶的居民盡快撤離。 接著記者念出幾條已經確定淹水而無法通行的道路,她住的研究院路赫然是榜首。 「那……那怎麼辦?」葉以心欲哭無淚。 「先回我那裡去。」郎雲告訴司機。 「是。」司機立刻切入另一條小巷子,準備彎回下一條大馬路。 「可是我得回家才行啊!」一雙眼睛在她蒼白的臉上顯得又圓又大。 「車子過不去,你怎麼回家?自己游回去?」他沒好氣道。「到我那裡住一晚不會要你的命!我保證你會有自己的房間和自己的床,不必看我這張討厭的臉一眼。」 她咬著嘴唇內側,把眼光移開。 郎雲知道自己的口氣太沖了,可是他完全不想道歉。坐了十多個小時的飛機,他已經又累又餓了,一顆善心捧到她面前,她還不領情? 兩個人拗在後座裡,一語不發。 半晌,她說了一句什麼,可是微弱的語音被收音機和風雨聲蓋掉。 「什麼?」他不抱期望地問。 「……你說錯了,」她輕聲重複。「我並不討厭你。」 第三章 她從盥洗室走出來,拿著一條大浴巾擦頭髮。 他的短袖T恤在她身上變成了連身裙,下半身的運動短褲也得用她自己的細腰帶紮緊,才沒有滑下來的危險。 原來這裡就是郎雲的私人城堡!她不禁停下腳步,站在客廳的邊緣觀看。 一看就知道主人一定不常在家。並不是說他的住處不舒適或太凌亂,它只是──很大!讓人產生不了親切感。尤其男主人偏愛石材類的裝潢,不但地板鋪著拋光石英磚,客廳設有大理石成套椅組,連電視櫃後方的整面牆也貼飾著她叫不出名字的石板。整間屋子冷調得可以,而且一株植物都沒有。 葉以心很難想像有人可以活在沒有植物的空間裡。 她想起自己在南投山上的木屋,那裡的面積連他住處的一半都不到,采開放式的設計,完全不隔間。小屋的每個角落都佈滿了鮮花,窗戶上掛著窗簾布,而不像他使用的百葉窗;家裡也都是溫暖的木質傢俱。 以前,每到冬夜,她總愛蜷在熱呼呼的被窩裡,倚著身旁的那個…… 「你一個人站在客廳裡做什麼?」 葉以心狠狠切斷思緒。郎雲捧著一盤炒飯,斜靠在廚房門框看她。他身上穿著和她一樣的大學運動T恤和休閒褲。 「我在等頭髮干一點。」她囁嚅了一個蹩腳的借口。 「浴室裡有吹風機。」他叉起一匙炒飯送進嘴裡。 「不用了,我喜歡讓頭髮自然干。」 郎雲又打量她一會兒。 「進來廚房吃點東西吧!雖然只有微波炒飯,總比空著肚子好。」 「謝謝。」她把浴巾規規矩矩地折好,放回浴室裡,拿把小梳子把頭髮梳好,確定儀容整齊之後才走出來。 郎雲的眼神一副快笑出來的樣子,表情卻還是正經八百。她不知自己哪裡又逗樂了他! 他清一下喉嚨,主動轉回廚房裡。 廚房和客廳中間只以一座小吧檯隔開,兩盤炒飯就直接擺在吧檯上,對面而放,他盤踞面向客廳的那一張高腳椅。 葉以心觀察一下地理位置,不好,她不喜歡!她盡量不動聲色地──雖然有點困難──把炒飯移到他的左手邊,和他呈直角的位子,再拉開高腳椅坐進去。 「你很堅持僵到最後就對了。」他不得不佩服她。 「嗯?」假裝不懂!她只是不想和他對坐而食而已,那種感覺……太親密了。 「我恰巧知道這張臉皮還不算難看,說話直視我有這麼困難?」 「你這個人真奇怪。」她對他大皺其眉。 「我奇怪?這可新鮮,值得一聽。」 「你……你的性子陰陽怪氣的,前一秒和人有說有笑,下一秒可能板起臉數落人,誰摸得清你的脾氣?當然是避遠一點比較安全。」她咕噥。 「好吧!起碼你說了超過十秒鐘長度的話,這樣不是可愛多了?」郎雲饒有趣味地含一口炒飯。 葉以心一呆。「可愛?」 「沒錯,可愛。」郎雲用後面兩根椅腳當支點,搖呀搖。「你現在頭髮全垮下來,就像一隻落湯貓,平常那些威風和教官臉全不見了,看起來多可愛!」 「我平時就沒有把劉海梳成一把刀的習慣。」她忍不住瞪他。 「看,連瞪人的時候也比較沒威力。」他繼續捋虎鬚。 「我不可愛!」她用力強調。 「好好好,對不起。」可愛又不是髒話。幹嘛怕人說? 郎雲決定不告訴她,她的半片香肩已經滑出那個大領口──在她「惡劣」地對待他這麼多日之後,他有權保留一點福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