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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凌淑芬 前頭響起了鑰匙開門聲,不一會兒,江日暖率先走進來。 「不好意思,一大早來打擾。」她手上提了一袋新鮮食材,身後的關河提了兩袋。「我們昨晚回去之後才想到,冰箱裡的食物吃得差不多了,還來不及補貨你們就回來了。我怕你們一大早沒東西可以煮,趕快去『惠康』買一些食材送過來。」 「冰箱裡還有一點吐司和雞蛋,夠吃一餐了。你們用過早餐了嗎?」巫晶媚笑道。 「吃過了。」關河頂了頂黑框眼鏡。 「大伯,我們今天要做鞦韆嗎?」小月的眼睛裡充滿期盼。 「木板和麻繩我都買好了,妳爸爸在家,我們讓他去做苦工。」關河摸摸侄女的頭。 「各位先讓我把早餐吃完總可以吧?」關城長歎一聲,一回來就不得閒。 「大伯,我們先去選地方!要選一根又強壯,又不會曬到太陽的好樹枝。」小月興致正高。 「對對對,要選好樹枝,不要壞樹枝。」 兩個小鬼頭拖著大伯和准伯母的手,又轟隆轟隆殺到院子去。 少了兩個噪音製造機,廚房果然安靜多了。 巫晶媚倚著流理檯,手中勾住一隻馬克杯,瞅向他。 「為什麼這樣看著我?」他放下咖啡杯。 「我只是在想,你為何可以調適得這麼快?」她漫步到他身畔坐下。 「調適什麼?」 「今天早上起床的時候,我有一瞬間想不起來自己在哪裡。剛才看著小月、小風和你說笑,腦中又一直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她解釋道。「我只出過一次『任務』而已,已經有點適應不良了,所以我很好奇,你是如何調適過來的?」 他先觀察她的神色,確定她真的是好奇,沒有任何挖苦之意,才放心回答。 「我從高中時期就開始『練習』,已經有豐富的經驗了。」 「原來如此。」她盯著馬克杯。 「過來。」關城向她探出手。 她沒有抗拒,軟綿綿地偎進丈夫懷裡。 晨陽融融地照著,院子裡不斷傳來兒女的喧笑聲,這樣恬靜的生活,值得人放下一切俗務,盡情沉醉。 但是,他也這麼想嗎? 「城……」她神色鬱鬱。 「嗯?」 「逢衛的事,你們有什麼打算?」 他沉吟片刻,搖搖頭,沒有說話。 「你想親自將他找出來,對不對?」她從他懷裡抬起頭。 「妳,不想要我去?」他眼中的柔情幾乎化成水沁出來。 她沉默片刻。 「告訴我,這一行有什麼吸引力,讓你一做就是十多年?」 「嗯……年輕的時候只是為了找刺激而已,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扮演動作片裡面的英雄。可是,隨著年齡增長,許多想法也改變了。」 「比如說?」她輕撫他堅毅的下顎。 「我開始理解當年艾思從軍旅生涯退下來之後,為何還要培訓我們這群年輕人。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人是法治與文明所管轄不到的,他們需要我們這樣的人來加以制衡。」他望進她的眼底。 「像牙王、尤努,以及逢衛。」她倚回他的胸前。 「是的。」關城輕吻她的發心。「或許這個想法有點天真,但是我和艾思真的相信;我們在做的事對這個世界有幫助;有一些人,死了比活著更好。」 她緩緩點頭。 「你知道我為什麼堅持跟著你去金三角嗎?」 他搖頭。 「那一天你從牙王的巢穴回來,發現我被尤努的人帶走了,是不是很擔心?」她再問。 「我會不擔心嗎?妳在說什麼傻話!」他緊緊摟住她,彷彿要將她崁進自己的血肉裡。 他永遠不會忘記那天回到村落,發現她已經被別人擄走的心情。那是混合著極度恐懼與極度震怒的複雜心態,他一點都不懷疑,如果尤努當場站在他眼前,他會徒手將他的每一塊骨頭卸下來,並且面帶笑容。 沒有人能動她! 除非踏他的屍體而過! 「後來衛也想挾持我,你害怕嗎?」她繼續追問。「如果當時情況有一絲絲的不同,比方說,你來晚了一步,或者尤努還活著並且發現我是女人,也或者逼供的人不是雍及亞,而是其他手段更狠辣的游擊軍,很可能我現在已經陳屍在金三角的叢林裡,受盡凌辱的……」 「別再說了!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他將臉埋進她的發間。 「但是,這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事,對不對?你很可能永遠地失去我,小月和小風可能永遠地失去他們的母親,對不對?」 「不會的!」他粗聲說。 「城。」她捧住他的臉,深深地、深深地望進他的眼底。「這就是我堅持要和你走這一遭的原因。我要讓你體會到我的所有恐懼、憂慮與心力交瘁,因為,這就是我以後將日日夜夜為你承受的。」 他抱著她,許久不發一言。 終於他又開口,聲音低沉,「我知道妳希望我離開那一行,可是,這是我唯一會做的事。」 「我……」 「我不像大哥有個傲人的學位。當然我絕對不會比他笨,只是我的人生和普通男人的生活方式完全不同。離開了這個熟悉的領域之後,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對於未來,他也會彷徨,也會害怕,而他最大的憂懼是——有一天,她將不再愛他。 巫晶媚心疼了。 這是一個讓許多宵小聞之色變的男人,卻在她的面前流露出脆弱之色。 「傻瓜。」 她投入他的懷中,為他眼中的不確定感熱淚盈眶。 他們兩人都是如此的深愛對方呵! 「我希望妳和孩子們能以我為榮——」 「我們確實以你為榮!」她按住他的唇,淚盈於睫。「是你的過去造就了『你』這個讓我傾盡生命所愛的男人,我不想改變你,可是我也不希望你回去過那種危險的生活,難道就沒有折衷的方法嗎?」 他停頓片刻,眸中開始浮現深思之色。 「最近,我一直在考慮這件事。阿湯他們每個人都能夠獨當一面,我這個『老大』的身份,象徵意義大過實質意義。」他溫柔撫去她頰上的玉淚。「如果妳不介意的話,我仍然會繼續和他們一起工作,但是我願意改變自己的工作型態。」 「怎麼改?」她輕聲問,不敢先抱太大希望。 「我們需要一個類似經紀人的角色來打點許多關節,或者和出錢的人周旋。我想我還是會出差,只是不會再像以前那樣頻繁,離家的時間也會減短;最重要的是,我不會再和他們去闖那些槍林彈雨了。」除非這三個傢伙同時出了狀況,需要他的援救,但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 「可是……他們會不會覺得這麼做不公平?」她遲疑地問。 關城微微-笑,吻去她唇角的最後一絲不確定。 「任何人決定收手的時候,其他人不得干涉,這是我們一直以來的默契。更何況我只是退居幕後,並不是拋下他們不管。」頂多就是將來錢少抽一點,反正這幾年來,他累積的資產已經極為可觀,足夠他們一家過著優渥的生活了。 「真的嗎?真的可以這樣?」她的美眸透出祈盼的光彩。 「可以。」他點了一下她的俏鼻。那兩隻小鬼幾乎是一天就長大十公分,他也怕自己再出差下去,回來都認不得他們了。 不過這種兒女情長的事,為了維護硬漢形象,還是放在心裡就好。他今天已經「捐輸」夠多了。 「萬歲!」她大聲歡呼,重重投入他的懷裡。 「媽咪,爸爸,原來你們還躲在裡面偷懶!」兩顆氣鼓鼓的小皮蛋撲通撲通衝進來。 「我們現在就要拉鞦韆了,這根樹幹是我選的哦!」小風神氣巴拉地挺起胸膛。 「我選的啦!」小月搶白。 「我啦!」 「哪是呀?你明明選左邊那一根,後來決定的這根是我選的!」 「妳亂講!亂講亂講亂講——」 「好好好,不要吵了、不要吵了。」父親大人頭痛地出來主持大局。「你們兩個帶我去看看,我說的算數。」 「媽媽,妳也來。」小月氣呼呼地去拉母親的手。「我讓妳看我挑的那個好位置,那是我選的!」 「亂講,是我選的。」小男孩堅決捍衛自己的地盤。 推開門,怡人的初夏在樹梢間向他們招手。 兩個小傢伙撲到大伯和准伯母身上,要大伯幫他們作證,四個大人被兩個小傢伙鬧得不亦樂乎。 麻繩在夏風裡搖曳,晃蕩的鞦韆板子一下子便綁好了。吱吱咯咯的小麻雀又開始吵著,誰應該第一個坐上去。 白日一照,浮雲自開。所有蒙罩在心田的沉重晦暗,也隨著五里長風,杳逸於天空地闊之間。 ??? 「×的,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我們要負責帶這四個小鬼?把他們留在尤努的軍營裡不就好了,幹嘛非要跟我們回法國不可!」阿湯的怒吼。 「什麼『挽救即將迷失的下一代』、『拯救國家未來的主人翁』!他們夫妻倆說得容易,怎麼不自己來做做看?我看這些小傢伙不趁夜把咱們的喉嚨割斷就該偷笑了!」老尚的狂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