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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凌淑芬    


  窗外方才飄歇了陰沉沉的午後陣雨,空氣間瀰漫著窒鼻的泥塵味兒,教人忍不住想打幾聲噴嚏。

  凌某人挺坐在主席位置,拚命忍抑鼻頭的騷動,以免破壞此刻完美的凝肅氣氛。

  「你是說,有人摸進黑巷子偷襲我表妹?」繞珍的雙唇圈畫成完美的雞蛋形狀。

  「呃……其實──」靈均試圖安撫會議桌對座的表姊。

  「是的。」她身畔的鄔連環極端不合作。

  「哇靠!是誰那麼不識相?」繞珍明顯感受到社長的權威遭受前所未有的挑釁。「那個痞子!如果被我逮到了,我保證插爆他兩顆眼珠子,再把他的骨頭劈了當柴燒,頭髮扯下來做成鬃毛刷,剩餘的部分熬燉成紅燒肉,整鍋送給隊長打牙祭。」

  鄔連環總算見識到女人凶狠殘厲的真面目。嚇死人了!

  雖然他預期從小啞巴的親友方面得到應有的護衛,因此才打電話通知她的師長,再轉達給她親近的朋友們,大夥兒一起來把關防護,可也沒料到她表姊會把情節視得如此重大,看來他得提醒自己日後別得罪小啞巴的家族。

  「小姐,求求你表現出女性端莊矜持的氣質好不好?」陽德歎息。「那種三流小角色犯得著讓大伙動肝火嗎?把他倒吊起來,打得他內臟吐出來也就差不多了。」

  喝!鄔連環的焦距飛快移往自己對面的白面書生。

  敢情他們海鳥社專門網羅嗜血殺人狂?

  「依我看,咱們最好知會警方一聲,事先留個案底。」凌某人不愧為師長之尊,辦事態度果然按照正常的程序進行。「如此一來,咱們宰了那尾小賊之後,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推諉成『自衛殺人』,大家都不用坐牢。」

  可怕……

  鄔連環拚命斂住忌憚的畏相,開始推測社辦附近的園圃被他們依樣畫葫蘆、埋藏了多少具無名屍首。

  「有沒有人……呃……贊成使用比較『溫柔』一點的方式?譬如說,合組一個『守望相助團』,輪流看護屈小姐的出入平安。」他試探性地開口,而且很明智地改進了對啞巴妹的稱謂。

  「別開玩笑了!」繞珍立刻推翻他的建議案。「最有效且接的方法就是找妥一群人,拿西瓜刀上門踢館……」

  「表姊!」靈均聽不下去了。

  她早就知道社團成員們一定會反應過度,因此一開始說什麼也不肯讓鄔連環聯絡上他們,他偏偏不聽,瞧!問題來了吧。

  嚴格說來,張姓兄弟也沒犯下什麼天大地大的罪責,頂多搶了幾百萬而已,而且還功敗垂成,幹嘛無端端威脅人家的生命安全。

  「走、走走。讓助、助教他們繼續研商細節,你陪我走一趟合、作社。」她招呼表姊離開肅穆的開會現場,以免大社長髮揚她的火爆精神,以狂風迅雷之姿橫掃無辜的搶匪。

  「你這是在幹什麼?」繞珍硬被表妹拖帶出場,火藥味噴發得意猶未盡。

  星光大道的兩側交錯著密枝濃蔭,雨後的林梢凝結成點點滴滴,一顆顆篩落在兩個大女生的發上、身上。大多數學生全躲進遮風擋雨的建築物裡,因此,幽靜的綠林唯剩姊妹倆同步談心,很是寧謐。

  「都、都是你,你還敢問?!」她嗔怪地睨著表姊。

  「我又怎麼了?」繞珍自覺很無辜。「又不是我教唆那條烏賊上路去騷擾你的。」

  靈均氣悶地坐上小石凳,顧不得沾染一身濕。

  「誰教你不幫我忙,接手鄔連環的CASE。否則我怎麼會與他牽牽連連的,扯進一大堆亂七八糟的閒事?」

  「小姐,你少來這套連坐法。」繞珍傍著表妹坐下來。「當初你們倆與銀行搶匪發生爭執的時候,我可沒聽你提議過要把這個CASE讓渡出來,現在又想幹嘛?秋後算帳哪?」

  一針見血的駁斥登時擠兌得她說不出話來。

  「可、可是……」靈均拚命想反將表姊一軍。「雖、雖然……就是……不管啦!反正你把美術系的委託接回去,我答應從此以後認、認命,專注處理行政工作,再也不與你、陽德搶CASE。」

  「唷──」繞珍的眼神和呻吟一樣曖昧得令人想躲開。

  不容易嘛!區區一位鄔連環大哥,居然有法子讓表妹的平平春水起波瀾。

  若說她是信心不足,決議放棄任務的執行也就罷了,看樣子又不像。

  今兒個的情形遠遠相異於靈均過往怯縮的情狀。她回躲的目標並非自己,或先天的卑懦不便,反而直接衝著姓鄔名連環的大個兒來著。

  有意思哦!

  「你你你、你幹嘛盯著我?」她給表姊斜瞄得渾身不對勁。

  「表妹。」繞珍亮晶晶的明眸猶如掘出曠世寶物。「你哦!你──嘿嘿,嘿嘿嘿。」

  表姊大人哼了一聲怪腔怪調的評論,卻沒什麼建設性。

  「什麼啦?」莫名其妙的,她的俏顏卻火紅起來,活像什麼私密被瞧出來一般。「人家、人家才沒怎麼樣,你你、你不要胡思亂想。」

  「你又不是我,怎麼曉得我在『胡思』和『亂想』。」繞珍的笑容賊溜透了。

  「你、你──」她真想抹掉表姊那一臉壞笑。「你少跟我玩莊子和魚的問答。」

  「莊子酷愛怎麼吃魚我是不曉得,然而咱們家裡頭那個親親小表妹偏愛哪款『大魚』……就瞞不倒我了。」

  方寸大的石凳壓根兒沒地方藏躲,她只好偏過了臉,燒著滿頰的火燙不開口。

  「喂,別這樣嘛!」繞珍用肩膀頂了頂表妹。「打小時候起,你事事都跟表姊商量,怎麼,遇著感情大事反倒生疏了?」

  「……」沒應話。她的語言能力八成給羞熱灼壞了。

  「想當年,駐紮在咱家隔壁匪區的那位黑桃大哥讓本姑娘心慌慌的時候,我也和你一樣,巴不得他閃得越遠越好。」繞珍故意吁了一聲做作的長歎。「可是他若出差個兩三天見不著人影,唉!那可就糟了,每天讓人照三餐思念。」

  「……」她依然不作聲,半晌才飄出一句遲疑。「真的?」

  「你默認了?」繞珍咧出盈盈的得意。

  「表姊。」她不依地輕嚷。「你幹嘛盡學那個滑稽兮兮的劉媒婆?」

  「好啦、好啦。」繞珍總算展現出寬大為懷的一面。「其實那個姓鄔的為人滿不錯的,外表雖然豪邁粗獷,可事情涉及到你的切身安危,他比誰都焦急,眼巴巴就把大伙集合起來商量對策了;想來人家也是個有心人,阿姨和姨丈一定會看中眼。」

  是嗎?但,熟識鄔連環到今日,她卻不明瞭變色龍的心頭存著哪些念頭。他太善變了,性格又陰晴不定,雖然她感受得到他的粗中帶細,卻又無法明白這份溫存代表什麼意向。

  「你們又不瞭解他。他很壞的!」現在就提起尊長的意見,未免稍嫌太早。

  「多壞?」

  「他老是端出一大堆奇奇怪怪的綽號來糗我,沒事又喜歡嘲弄我的結、結、結巴。」

  「打是情、罵是愛羅!」繞珍又有一番見解。

  「那我寧願他少愛我一點。」賭氣的詞兒方才出口,臉色驀地又羞赧成嫣霞。

  愛她……此時此刻使用如此「親暱」的字眼,她覺得好彆扭。

  「我看很難。」繞珍湊到她耳畔,輕咬著悄悄話。「做人必須反求諸己。同樣的要求,你辦得到嗎?」

  「我才不、不不、不愛……」

  「停!」繞珍喊卡。「當局者迷,別太急著否認,當心日後磚頭砸回自己的三寸金蓮。」

  ※  ※  ※

  接踵而來的五天,靈均飽嘗著出入有專人接送的日子,直到星期六她幾乎給纏得發瘋為止。

  大伙縱觀近日來的查訪,想來因為風聲太緊,張阿先的鬼影似乎從大台北地區消失了。既然如此,索性饒她一命,稍稍放鬆了亦步亦趨的密切跟蹤,換回她清靜獨享的私生活。

  昨夜鄔連環聯絡她,今天小夏必須回台北陪老爸度週末,略盡為人子女承歡膝下的義務,順便請他幫忙載送「大呆」回市區,因此兩人可以約在中午一起用餐。

  「我擔心你十二個小時沒見著我的帥臉,可能已相思成災。」他大言不慚得很。

  靈均又好氣又好笑,偏偏奈何他不得。

  其實,週六中午碰個面也好,過去這幾天的接送,多虧得他有心。小恩不願言謝,那麼,唯有以實質的回饋來答謝他了。

  她決定答允他充任模特兒的提議。

  靈均回學校上完一堂補課,正好搭坐同學的順風機車前往市區。

  「連環藝術殿廊」的挑高玻璃門依然閃耀如新,亙長煥發著優美的藝術氣息,靜靜候迎文人雅士們駐足品評。

  「『生活禪』畫展。」她的順風車主李子霖緩緩念出門口的小看版。「嗯……好像滿有意思的。連環藝廊的展覽鮮少讓人失望過。」

  「你、你要一起進來嗎?我和朋友約在裡頭碰面。」她提出善體人意的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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