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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凌淑芬 晶秋又好氣又好笑。陽德慣常來往的朋友似乎都具有一定程度的奇言異行,和他本人一樣。 唉!怎麼又想到他身上去了?她無奈地經歎,準備收拾包包回家去。善後的工作由洪小萍負責,她總算大事已了。 「晶晶,晶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宋爾雅打老遠奔近高台,生怕她沒瞧見似的,拚命揮舞兩截長長的猿臂。 又來了!近來她實在被男人纏得很煩。 「宋公子,有事明天再談。」她不由分說地拒聽。 「不行呀!這件事情很重要。」宋公子興奮得滿臉紅光。「聽我說,前些日子潛入你公寓的小賊……」 「已經不留再出現。」她自動接下去。「今晚看樣子也不可能送上門,請你暫時讓我喘口氣好不好?我要走了,再見。」 她拿全了隨身資料,決定找處純然孤獨的環境,好好將自己藏起來,再也別讓任何一個性別與她相異的生物搜出來。 「Wait a minute。陽德一直在找你耶!」「陽德」兩字在宋公子心目中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要不要我叫他送你回去?」 「等我迷路了,自然會CALL他。」晶秋邁向公園右角的出口。 「可是我應該告訴他上哪兒找你?」宋爾雅在她身後大喊。 「吐魯番窪地。」 ※ ※ ※ 清夜入涼宵。 徐風夜放,吹落亮閃的白芒,一地星如雨。 晶秋瞟了腕表,十二點四分,園遊會已成為「昨天」的歷史。獨自徘徊在台北街頭,看著夜生活的族群紛紛出籠,馬路上呼嘯著寶馬香車,巷弄間溢滿了都市的脂粉味與銅臭氣。 她緩緩踏上基金會的台階,從皮包裡掏出鑰匙。 不想回家,因為陽德一定會前去找她。其實,她也弄不懂自己究竟想迴避些什麼。 或許是發生在「川流資訊」的小插曲,再度帶出那個她一直無暇思慮的存疑──他們倆的異質性終歸太深邃了,猶如美國大峽谷,難以跨越。無論年齡也好,外表也罷,甚至連背景也湊進來滲一腳,由不得她漠視。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才短短幾個月而已,她對陽德的瞭解程度,足以將自己的愛情托付給他嗎? 愛情?!她悚然一驚。 不不不,此時此刻絕非適合推敲自己心緒的好契機。 晶秋緩緩推開玻璃門。 室內,只有滿滿的清寂與寥瑟迎接著她。 人說狡兔有三窟,而她思來想去,除去公寓的選項,居然獨剩基金會的大門可以踩,多可憐!虧她是堂堂靈長類動物,竟然比不上一隻小兔子。 「上回離家出走是因為爸爸,結果遇著了只見半張臉的天使,今兒個有家歸不得,為的是陽德,卻又會遇見誰呢?」她自言自語,憑藉著窗欞鑽落而入的月光,一路摸向私人的辦公室。 按下辦公室牆上的開關,驟然迸放的燈火映出她日日處坐的熟悉環境──以及一張同樣熟悉的五官組合。 「你──你──」晶秋又驚又怒。「你三更半夜溜進我的辦公室做什麼?」 饒哲明萬萬想不到,深夜的基金會居然冒出了人蹤,當場僵在她的辦公桌後頭。 幾坪大的小空間宛如颱風過境,抑或經過戰爭和地震浩劫的災區。觸目所及的檔案夾、文件、卷宗、書籍,完全潑灑一地,猶有甚者,饒哲明嫌搜尋得不夠過癮,竟然將幾部她苦心搜集到的線裝古書,一一以美工刀割破,檢查封面的厚紙部分是否有夾層。 太太太過分了!她的書、她的桌、她的一切。 「姓饒的,你給我住手。」積鬱多日的亂緒,全集中在這一瞬間爆發出來。 「閉嘴!」饒哲明猛然迎面飛撲過來。 晶秋敏捷地閃過他的擒拿,兩人立刻交換地理位置。她眼睜睜看著饒哲明將木門反手鎖上,一柄彈簧刀出鞘,至此方才察覺自己的荏弱無助。 「你你你──你想做什麼?」她防衛地瞠瞪著大壞蛋。 「收據呢?」饒哲明陰寒而簡短的質問令人脊骨發麻。 「什麼收據?」 「我的應酬開銷都會派收據給你,你藏到哪兒去了?」饒哲明鐵青著臉皮大喝。 晶秋不禁納悶他取回這些東西做什麼。有人替他買單付帳,難道不好嗎? 「我不曉得。」此言非虛,收據老早就不翼而飛,她手中有的也只是影本。 「媽的!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饒哲明瞪大血紅色的銅鈴眼,一步一步逼近她。 晶秋嚥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後退,直到後臀抵住冷冰冰的水泥牆。 此路不通!她暗暗叫苦。 「慢──慢著!你別過來哦!我警告你別過來。」她忙不迭朝左展示一個假動作。 哈!他上當了! 再趕緊朝右方溜滑出去,繞過辦公桌搶奔向門口── 「啊!」他的手臂驀地探過來,惡狠狠地揪住她的髮髻。 烏雲披散背後,然而兩人都無心欣賞她嫵媚清艷的女態。 「還想跑?」饒哲明充滿惡意的熱氣呼上她的耳後。即使她打定主意和敵人廝扭一番,抵住頸動脈的那把彈簧刀也徹底打消她的傻念。「你老實回答我,收據放到哪裡去了?是不是已經交給警方?」 警察也在找他花天酒地的證據?這太誇張了。她直覺其中內情不單純。 「警方……確實來過,但是我並未將收據交給他們。」她謊稱,希望能套出更多黑幕。 「哼!果然如此,他們真的懷疑到我頭上來了……」饒哲明寒著嗓門自言自語。「好,立刻把全部的收據還給我。」 甭說她手頭空空,即使當真擁有,一旦交到他手裡,焉有命在?必須讓他心生忌憚才行。 「基金會的收據向來交由會計洪小萍處理,不在我手裡。」她戰戰兢兢地下瞄那把致命武器。 「我不管你們如何處理,反正立刻把它找出來!」他狠狠地揪緊滿手青絲。 「啊……」晶秋痛皺了眉心。「可是,警方交代我必須保留這些呈堂證物。」 「放屁!」他暴怒的唾沫星子濺上她耳殼。「那些收據頂多只能證明我曾經在這幾間餐廳消費而已,連個屁用也沒有!」 「警方已經知道那些消費名目是壞人捏造出來的,你逃不掉的!」 「他們知道餐廳替我作假?」饒哲明瞬間臉色大變。「告訴我,警方是如何向你解說的?他們知道多少?」 通常作假的目的是為了掩飾,她馬上提出大膽假設,順著他的話題接續下來。 「沒什麼,只說你和幾家餐廳合力作假,掩飾不法勾當。」希望她的隨口瞎掰不會穿幫才好。 饒哲明終究是個讀書人,對於黑暗世面的見識有限。她的推論雖然模擬兩可,卻造成聽者有意的心結。 他剎那間惶惶然不知所措。 「住口!什麼不法勾當!」在安靜的環境,他狂躁的叫喊更顯得淒厲。「我從來沒參與那些暗盤交易,只不過從中抽了幾手而已,整樁案子與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情況大致明朗了。 顯然饒哲明和某些複雜的人物相識,在對方的交易過程中,居間抽了幾筆小利,再由作假的餐廳開立收據,達到洗錢的目的。儘管「暗盤交易」的內容她並不知情,但晶秋也不感興趣。 「饒先生,大家都是讀書人,有話好商量,我相信你無辜的本性……」晶秋嘗試動之以情。 「住嘴!住嘴!」持刀的手忽然抖得如同風中落葉。饒哲明肯定不適合吃黑道的飯,因為他的精神狀態甚至比人質更緊張不安。「你把收據還給我!沒了物證,警方永遠無法證明我曾經牽涉其中!」 可我全聽光了,難道不能當證人嗎?晶秋當然明智拋把暗算他的心思放在靈魂最角落。 「收據不在我手上,我愛莫能助。」她鼓起勇氣遊說。「你不如趕快逃跑,我的皮包裡有幾萬塊現金,可以免費迭給你做為跑路基金,真的,大家同事一場,你不要客氣。」 「媽的!臭女人!」刀鋒陷進她的嫩膚。「你要我為了區區幾十萬,放棄名聲地位,淪為亡命天涯的通緝犯!賤胚子!」 「呀──」她的細頸猛地被劃開一道淺口子。「別──別亂來!」 「你的公寓沒有統一發票的影子,辦公室也找不到收據,既然如此……」他驀地陰沉下來。 晶秋頓時心驚肉跳。這傢伙想幹嘛? 無論他心中打定哪種如意算盤,保證結局都不利於她的頹勢。 顧不得其他了! 她只有一次機會。 她驀地揚手,朝後重重戳向預定的敵眼部位。 「啊!」饒哲明鬆開了箝制,哀號聲既淒慘又壯烈。 好機會!她飛快衝向門板── 砰!反鎖的門同一時間也迅捷地撞開來。 「哎呀!」輪到她慘叫。 多災多難的纖軀順著飛跌出去的仰姿,唏哩嘩啦地躺倒在滿地檔案夾裡。 「晶晶!」兩把男音同時喝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