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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凌淑芬 大傳系的教授休息室構築在系辦公室相連的小隔間。一般而言,專任講師和正副教授會分派到專屬的辦公桌位,但兼任教職者待在校內的時間不固定,也比專職的老師少得多,因此,課堂與課堂之間的空檔,大都待在教授休息室裡吹冷氣、談天。 通常,凌某人會回到她指導社團的社辦消磨時間,難得今日又撞上「克難趕稿期」──說不得,只好窩在教授休息室裡,拚命攻擊隨身攜帶的筆記型電腦。 「凌老師。」平靜而嚴肅的男中音從推開的門口漾進來。 斜射而入的陽光,帶入整個世界的亮晃晃,將那道掠奪者般的身影柔化成慵懶的巨貓剪影。 「陽德……」 「是那個法律系的帥助教耶!」幾位女學生正包圍著其他教授討教課業,一瞥見門口的健軀,登時發出柔細得幾乎噎住的輕呼。 「凌某人老師!」陽德得不到意料之中的回應,很是不悅。 「別吵!」凌某人雙眸瞪成銅鈴般大小,須臾不離窄小的螢光幕。「我現在人不在這裡,今天你沒看見我!有事明天再說。」 只要在眼白的部位添劃上血絲,再橫出幾綹東結西翹的雞窩頭,她百分之百符合「抓狂中作家」的形象。 驀地,一根手指打從西南西三十五度角探上前,接住她的暫停鍵。 「呀」凌某人的神魂從擴張成O字形的唇間飛出來。 「立刻就談!」來人比她更堅持,而且言下滿含著「你再不聽話,我就把檔案洗掉」的陰險。 凌某人打從年幼起就背誦過一句格言「威武不能屈」,聽說出自一位尊稱「孟子」的夫子口中。 而且,那位姓「孟」的先生已經掛掉很久了。 難怪嘛!挑戰惡勢力是傻瓜才做的事情,而她安於做一名貪生怕死的平凡人。 「是是是,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她立時將檔案存檔,端著諂媚兮兮的笑臉掉轉迴旋椅。「親愛的陽助教,有事嗎?」 「告訴我原始委託人的身份。」逼人的陽光閃進橢圓形的瞳孔裡。 凌某人被他居高臨下地威嚇著,馬上接受大腦傳達下來的警告──貧賤不能移,既然她最近幾個月已經小小撈夠了一票,偶爾「移」它一移也無所謂。 識時務的人比較長命。 「經濟系四年級萬兆頤。總價兩萬二我抽一千三訂金四千塊先存進公用帳戶剩餘金額事成後一併付給你保證童叟無欺。」 「哦?」答案來得太輕易,就不免讓人懷疑它的真實性。 他暗忖,為何一位平凡的學生甘願耗費上萬元銀子,只求趕走晶晶?可見,姓萬的有問題。昨天晚上的夜襲八成與他脫不了干係。 「我絕對不想為難你都是那個鬼社長葉繞珍教唆的如果你有任何不滿麻煩請找她的晦氣──」 「拜拜!」來匆匆,去匆匆。旋風般的貓蹤倏地捲出教授休息室。 凌某人愣了一下。他就這樣走了? 「喂,陽德!」她趕緊追出去。 可惜,遲了一步。眉間鎖掛了千斤擔的陽德已飄然遠航向商學院。 太糟了!她本來想免費奉送一個忠告的──若要找萬兆頤的麻煩最好翻翻農民歷,另外挑選黃道吉日,因為萬同學的微積分再過兩分鐘就下課了,這也表示他隔壁班的教師即將在數分鐘之後步出那間知識的殿堂。 而她,不是旁人,恰好是那位吹皺一池春水的虞晶秋小姐。 ※ ※ ※ 「請問,萬兆頤同學是哪一位?」他仗著風靡全校的俊笑,輕易誘拐到仰慕者為他指引出正確的角色。 在教室角落,一團趴在長桌上的身影,鼾聲細細地幾乎睡成豬八戒。酣眠中微微轉了個身,哇塞!一張臉皮子印滿淺紅色的痘痘痕,很有幾分「刀疤王五」的漂泊味道。 看他那副德行,好像很頹廢。陽德不禁在心頭暗忖,一副嘴上不生毛、大事辦不牢的衰相,怎麼會莫名其妙地與晶秋結怨? 他悶不吭聲地潛到委託人身後,猛然大喝── 「萬兆頤同學!」 「啊!」對方驀地彈跳起來。「單位向量v可表示為〈cosθ,sinθ〉……」 一條細水長流的透明稠狀液體從左側嘴角掛下來。 看樣子這位呆瓜兄被他的雷霆霹靂嚇傻了! 「抬頭!挺胸!縮小腹!」軍訓教官般的口吻隨即吼出口。 一個口令一個動作,萬兆頤絲毫不敢馬虎。 「報……報告教官──」 「在路上搭訕未成年少女、被人家檢舉,上課又給我偷睡覺。好!你有種,現在立刻給我到教室外面報到!」說完他逕自走向教室門外的小園圃,等待呆瓜兄自己送上門。 雖然「教官大人」躲在背後,害萬兆頤想不透自己究竟摸到那尾大白鯊,然而他已經進入畢業班階段,眼見新學年度他還得重修一個學期,現下識相、聽話一點總是不會錯的,免得再踩中哪位長官的痛腳,決定乾脆多留他一個學期,來個「懷念不如相見」,那他可就虧大了。今年申請妥當的美國大學研究所已經接受他的要求,延緩入學六個月,再下去可是不等人的。 萬兆頤慌張地趕到小園圃,然而觸目所及除了一位瀟灑清俊的同胞,沒見著其他身影。而且這位春風少年兄他還認識呢!正是那名風靡全校雌性生物的帥助教──陽德是也。 「請問,教官呢?」呆瓜兄依然搞不清楚狀況。 「走啦!總教官把刑堂長老的使命托付給我。」陽德二話不說,立即切入正題。「我問你,你既然已經委託海鳥社『友善地請走』貴系的講師虞晶秋,為何又另外僱用不知名的宵小歹徒夜半攻擊她?」 「我?我沒有呀!」萬兆頤冤枉地嚷嚷。「我只委託給貴社負責……」愣了好一會兒,他又陡然大叫:「犯規,犯規!海鳥社的凌老師明明答應,只要她審核過關,就可以接下我的委託,而且替委託人保守身份秘密。你們犯規!」 敢情他還替自己叫屈呢! 「笨蛋!什麼叫犯規?」陽德縮起五指錘,咕咚敲了他一記爆栗。「你倒說說看,我是誰?」 「陽……陽德。」他吞吞吐吐的。 咕咚!又一記重錘轟得他天昏地暗。 「陽德是誰?」 「海鳥社……助教。」 「那就對啦!海鳥社接的案子難道還能瞞得過我嗎?」陽德比他更理直氣壯。 「好……好像不能。」萬兆頤捂著後腦勺的兩顆「人工腫瘤」,很委屈。 「那更對啦!下次說話之前先用用腦子。」陽德濃黑的劍眉彷彿鋒銳無比的利器,隨時打算刺進呆瓜兄脆弱的腦汁。「瞧瞧你這副委靡的孬樣兒,將來如何進軍營服務、為國捐軀呢?抬頭、挺胸、縮小腹!」 「我只要服……國民役就好了。」萬兆頤怯儒地坦承。 「為什麼?」 「我的身高……不足。」語氣非常羞愧自慚。 「哼,中華民國就是有你們這種小孩子!想盡法子逃避國民應盡的義務。如此一來,我們的國防陣線如何能壯大呢?」他比肩上扛掛三顆梅花的教官更義正辭嚴。「兩腳打開,與肩回寬!」 「我──我──」身高不足似乎不是隨便「故意」一下就可以求得來的。 「立正!向右看──齊!向前看!」 萬兆頤繼續進行軍隊操演,口令和動作搭配得天衣無縫,絲毫不敢馬虎。 「報數!」 「一!」 沒有二。 「我再問你,你委託海鳥社的案件是出於何種用意?」 萬兆頤刷地併攏雙腳,行了一個標準舉手禮。「報告助教,因為上個學期我的總體經濟學……」 乍然嘹揚的疑問挽回了呆瓜兄最後一絲尊嚴。 「陽德?」晶秋柔雅的女性嗓音從隔壁教室的門口淺飄過來,溢著淡淡清歡。「我總覺得好像聽見你的聲音,原來真的是你。你怎麼會到商學院來?」 午後的金陽下,他註冊商標的白色格子絨襯衫與米白牛仔褲,襯托出主人風姿颯爽的神采,僅有手肘部位的一小塊OK繃,透露他曾經和夜盜大戰三回合的往事。 她壓根兒毋需懷疑。無論自己在何年何月出現於何地何方,轉頭一定可以發現他就在左近的燈火闌珊處。而且他呼來喝去的神氣,跟她老爸當年在軍營中呼風喚雨的英姿,真有幾分相像。 「噢!沒什麼。前些日子和幾位軍訓教官聊起『國軍基礎訓練』的問題,我閒著沒事幹,乾脆找一位志願同學進行幾項操練。」他拍拍萬兆頤的肩頭,一副哥倆好的親熱勁。「這位同學,辛苦你了,你可以走了。」 嗄──嗄?他得救了?萬兆頤依然愣頭愣腦。 「可是……我還沒解釋海鳥社的那件委託……」 「委託?」晶秋漾著充滿求知慾的新奇淺笑。 環在萬兆頤肩頭的手臂驀地抽緊,幾乎要勒掉他臭皮囊內的空氣分子。 「其實是學術調查!就像上回我替社會系發放的問卷一樣。」陽德手勁下明顯而野蠻的威脅意味,保證與「文弱、有氣質」的學術調查八竿子打不著邊。「是不是呀?萬同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