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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凌淑芬    


  委託聯絡人:請洽大傳系副教授兼本社指導老師──凌某人。(她是女的,請勿因姓名不入流而歧視一位無辜的女子,這不是她的錯。)社團標語:你殺價,我疼痛。

  你還價,我沉重。

  身為一隻龜,何苦殼長毛。

  一言以蔽之:不談判,不妥協,不討價還價。

  ※  ※  ※

  新學年再度展開。

  青彤大學的老鳥、健烏、菜鳥們,您有任何無名腿痛、疑難雜症嗎?您有任何麻煩問題無法解決嗎?您暗戀哪位靚女多年,依然泡她不上手嗎?

  海鳥社,等著您。

  第一章

  越看越怪異!

  葉繞珍倚在閨房的窗台上,瞇睨著隔鄰的「鬼屋」。

  平心而論,這副倚窗而盼的情境還頗詩情畫意的。

  未出閣的花妍閨女,傚法「六曲闌干偎碧樹」的清靈,輕風拂著榕樹須兒,拖邐如翠綠色的簾帳,金色夕陽在濃綠中添上一調澄黃,說不盡的唯美,道不完的風情。

  當然,只要扣掉「美人」那一頭亂蓬蓬的鳥窩短髮。

  再減除「美人」嚼飛壘口香糖吹出來的大泡泡。

  而後忽略那件洗得幾近泛白的芝加哥公牛隊T恤。

  接著漠視她一百六十五公分高卻只有四十四公斤的纖細體型。

  最後省略她剛填下雨包泡麵所引發的洪亮飽嗝。

  「呃。」葉繞珍再嗝一聲,咋咋嘴,一副意猶未盡的饞相。

  老爸、老媽委實太不負責任,自個兒偕伴吃喜酒去也,獨留寶貝獨生女在家裡以防腐食物度過晚餐,還指定她留守大本營,以免小偷光顧,損失慘重。

  結果,她大好的二十二歲年華的某一個特定黃昏的美麗的六點半的太陽將落未落的時刻,「美女」只能孤零零地守在幽室裡,望著隔壁的空屋發愣,猜測那座「廢棄」的城牆內究竟埋藏著多少具枯骨。

  鈴鈴鈴的電話聲響起。幸好還有人記得世界上仍然活著葉繞珍這號人物,沒讓她清寂而亡。

  「喂?」她有氣沒力地接起話筒,焦點依然鎖定對窗的兩層樓洋房。

  「珍、珍姊,是我--」彼端傳來的低音咬字特別用力,感覺起來彷彿一個字一個字斷開來,只為了達成清晰可聞的效果。

  在葉繞珍識知的親朋好友之中,只有一個人會以這麼特殊刻意的方式發聲--她表妹屈靈均。

  靈均幼年罹上重度的語言障礙,幾乎無法成言,經過十多年來的治療和復健,她終於可以成功地運用口齒與平常人溝通,雖然咬字和說話的速度不太自然,不過這樣的表現已經讓屈、葉兩家人常懷感恩的心了。

  今年表妹剛就讀大一,加入青彤大學新鮮人的族群,成為繞珍姑娘羽翼下最受寵的學妹。

  「幹嘛?」她輕快地響應著。自小到大,楚楚可憐的表妹就是她負責罩著的對象。

  「我媽說,阿姨今晚……不在家開伙,問、問,妳要不要到我家,吃晚飯。」

  「不用了,我剛剛吃完兩碗泡麵,替我叩謝姨媽,就說是家屬答禮。」她閒閒沒事做,抓緊了表妹鬼扯幾句。「阿靈,妳記不記得我家隔壁的空屋?」

  「嗯。」非到必要,屈靈均向來是惜字如金。

  「我們家搬進這座社區已經三年多了,我從沒有見生人在隔壁出沒過。」她若有所思的眼眸移向二十公尺外的標地物。

  「妳,不要找,麻煩。」屈靈的太瞭解表姊的惡形惡狀。

  繞珍是典型靜不下來的過動兒,一旦手邊沒事可幹超過三分鐘,她就會開始替自己尋找解救世界的大任務。

  就是這種吃飽沒事幹的旺盛精神作祟,她才會在兩年之前成立「海鳥杜」,從此縱橫於私立青彤大學的地下商圈,凡事無往不利。

  「放心吧!我從來不怕『麻煩』的。」繞珍忽然賊忒兮兮地笑了。

  話筒在表妹「喂喂」的警叫聲中掛上。

  她,葉繞珍,葉家獨一無二的霸王,海鳥社的創社社長,緊緊睨住前方二十公尺的透天怪厝。

  既然它越看越怪異……那麼,她幹嘛不移近一點,更仔細地觀察一下呢?

  敦親睦鄰,人人有責。當屋主外出的時候,左鄰右舍更應該發揮守望相助的精神,不是嗎?

  繞珍心安理得地攀出窗台,順著「爬牆虎」的籐架竄溜下庭院。

  其實,她剛才也不算說錯,她確實從來不怕麻煩的。

  真正怕麻煩的人,是那些與葉姑娘棋逢敵手的對象。

  ※※※

  葉家住宅的所在地位於東湖山坡的大型新社區,地段還稱得上是高水平的住宅區。當年建設公司在規畫這處人工造鎮時,將居住空間設計為巍峨的電梯華廈與別墅區兩種型態。

  葉氏夫婦所認購的房屋就位於別墅區裡。

  左鄰右舍的建築物清一色以獨門獨棟花園洋房為主,兩層樓高,采歐式度假涼屋的外型規模,周圍環繞著私有的優雅庭園。當年建商在每一間庭院栽植了四株茄苳或榕樹之流的高樹,因此遠遠從山腳下望上來,別墅群隱藏在翁郁的綠林之中,頗有幾分世外桃源的境味。

  就因為又濃又重的綠意裹藏住建築物,因此,只要任何一棟洋房空置下來,久而久之不免看起來陰森森的。

  譬如說,葉家隔鄰的「鬼屋」。

  「稱呼您為鬼屋,好像有點太委屈您了。」

  五分鐘後,葉繞珍杵在空屋的正門外,喃喃向唯美的華宅告白。

  夕陽的最後一抹光暉漸次消逝,暗黃色的天空,為主宅造就了詭暗的氛圍,榕樹蔭形成暗影,沉沉地壓附在建築物外殼。

  一點兒燈火也不見。

  「好想進去看看……」激越的冒險因子開始在她血管中流竄。

  反正她從小都是這樣的,最最按捺不住好奇心,年至雙十出頭依然沒啥長進。舉凡任何少見、有趣、好玩、激險的把戲,在在逃不出她探勝的排行榜,至於「恐懼」和「謹慎」--那是膽小怕死的閨女們才懂的心情。

  話雖如此,一個女孩兒家單獨闖進空屋內探險,好像不太保全,如果裡頭聚藏了黑道毒梟的藥品或槍火怎麼辦?

  天暗了,涼涼的山風吹拂過來,九月中旬的清爽向晚,最是怡人。

  「算了,君子不做宵小行徑。」她遺憾地邁向自家座向。

  匡啷!

  從莫名其妙的方位飛來一顆棒球,凌空奔溜向空屋的二樓落地窗,球落聲起,鋁門窗框內形成不規則裂洞。

  「怎麼辦?打破人家的窗戶啦。」七、八位小鬼頭遠遠跑過來,開始嘀嘀咕咕地商討戰略。

  「田小豪,都是你啦!棒球給我賠來。」球主脹紅了臉,聲討自己的擁物權。

  「球又不是我打出去的。」戴著投手手套的小鬼氣急敗壞。「丁一中,你自己想辦法賠人家棒球。」

  繞珍隱在暗處臭這群小鬼。笨,屋子裡沒人是附近眾所皆知的通則,他們不會爬牆進去找球呀!

  「笨,屋子裡又沒人,你們不會爬進去把球拿出來呀?」小有靈犀一點通,某位當家小鬼吐出她的心話。

  「嗯……」開始有人遲疑了。「我媽說……不可以隨便進陌生人的房子。」

  「這間屋子好久沒人住……如果有鬼怎麼辦?」田小豪說出眾人的心思。

  「我不管,我不管啦!棒球給我賠來啦!」球主乾脆賴在原地撒潑。

  繞珍簡直看不下去。年輕一代遇著問題只懂得瞎起哄,完全束手無策,真是填鴨式教育造成的罪愆!

  「我幫你們進去找好了。」她踏出來自告奮勇。

  「哇……」

  「鬼呀!」

  「主人出來了。」

  「不是我打破的,不是我打破的!」

  慘叫聲以各種希奇古怪的方式叫出口。她幾乎被這群魑魅魍魎的罪惡感淹沒。

  「喂,別吵啦!我不是鬼屋的主人--」她試圖控制大局。

  「鬼屋、鬼屋!」這下子適得其反,嘰哩呱啦的吼聲更加失控。

  「安靜、安靜,我只是想替你們爬進去……」剩下的話句可以保留在肚腹裡。

  小鬼頭一個個跑光光。

  她的下巴掉下來。

  好優呀!想想看,十年後的中華民國就靠這票「雄姿英發」的猛男們護衛!

  「難怪現代人高喊『女人當自強』。」她咋了咋舌頭。

  也罷,翻進去找球吧!既然自己負有嶄新的使命在身,就不能稱之為「闖空門」。

  她心安理得地為自己找到開脫的借口。

  圍牆約莫兩公尺來高,對外號「滑溜猴」的她而言,當然算小CASE裡面的雛量級。

  繞珍兩三下就穩穩落在城牆的另一方,正式蹦入陰鬱的地盤。

  一陣涼風捲過隱晦黯淡的內院,颯颯的風聲儼如幽然輕歎。枯枝殘葉在原地掃了幾個圈子,重新跌躺在雜草地上,亂紅飛過鞦韆去。

  入口處的紗門並未合攏,隨著風勢微弱地震動,啪噠啪噠地拍打著木框。

  更有幾分鬼意了。

  繞珍輕輕嚥了一口唾液。

  「媽的,這麼邪門!」這年頭,「媽的」兩字已經勢成尋常語助詞,不帶任何粗鄙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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