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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凌淑芬    


  據說黑炎教的教主何古已經病入膏肓,隨時有可能嚥氣離開人世,教眾為了爭奪掌舵者的位子,分裂成兩大派。保守派勢力誓死支持何古指定的下一任繼承者,而反叛教眾則處心積慮要拱送大法王坐上教主的寶座。過去三個月來,新舊兩派已經爆發了幾次零星的打鬥衝突。幾名卑劣的教眾甚至在平民百姓的水源中下毒,再將罪行推諉給另一派的人馬,衙門裡的公差為了處理黑炎教的權力鬥爭,每個人忙碌得團團轉,動盪的風波引發雲貴兩地住民的人心惶惶。

  彷彿嫌情況不夠刺激似的,上個月何教主的指定繼位者忽然失蹤了,保守派教眾認定了必然是大法王的支持者綁走了他們的新主子,要求對方立刻釋放真命天子,而這批反叛者當然打死也不肯認帳,為此兩方人馬的火藥味再度暴升了九成九,任何行經雲貴附近的旅人都可以感受到氣氛的緊張性。

  為了避免黑炎教發生大規模的流血衝突,朝廷──也就是仲修這個皇帝小子──下令調派兩萬兵馬駐紮雲貴境內鎮壓,然而「圍堵」的方式或許能夠治標,卻無法保證將戰事的禍根拔除。

  唯今之計,朝廷也只能暫時採用「觀察」的策略,隨時留意何古嚥氣的消息。舊教主一旦歸西,寶座的爭奪戰隨時有可能拉開序幕,屆時朝廷再從中協調,盡快使新教主的身份明正言順下來,方能平息新舊兩派的爭權奪利。

  「找聞人總捕頭過去監視一陣子好了。」仲修哼著小曲兒,毛筆在指間轉了兩圈,正待批示下去。

  不過……老大哥最近新婚,立刻派遣他出差似乎違反人道精神。

  違反人道精神也就罷了,反正那兩兄弟也沒把他當人看,就怕聞人名捕以為他存心報復,故意在短期內派下新差使,到時候聯合封小子追究起來,他又頭大了。

  可憐唷!仲修哀歎。他們倆反倒比他更大牌,這年頭連皇上都得瞧著兄弟們的臉色才能辦事。

  「啟稟皇上,太后駕到。」御書房門外,司儀太監低聲奏報。

  「現在?」紫毫筆從仲修的指間劃出拋物線的起點。

  「就是現在。皇上,趕緊把履穿妥。」貼身太監小昆子滑順的溜到黑檀木書桌底下,掏出兩隻「龍鞋」。

  死了!仲修暗暗叫苦,此刻正值未時的烈光時分,向來是太后午休打盹兒的好時機,他娘哪兒不好去,偏要上御書房來尋他晦氣。他已經心裡有數待會兒自己會受到哪方面的質詢,唉!日子難過了。

  「我的衣帶呢?快把衣帶找出來。」他七手八腳的拉攏敞開的衣襟。

  管不了那麼多了,外觀勉強過得去就成。反正知子莫若母,太后也不期望能逮著皇上兒子私底下穿戴得妥貼整齊。

  「有請太后。」他扶正衣冠,步下書案,等著母親大人上門發飆。

  熏香的午後輕風捎來粉菊的爽雅氣息,御書房的門外靜躺著一條丈許長的廊道。遠從走道的另一端,踏噠的細碎蓮步聲踅向紅木門外。司儀太監躬身為太后拉開門扉,素淡的茉莉馨香隨著嬌嬈的身影襲進屋內,沖淡了屋角輕焚的檀香氣息。

  「兒臣向母后請安。」仲修躬身向母親參拜。他的優點挺少的,頂多只能填滿兩本帝語錄而已,一點兒也不多,真的!然而「孝順」這一項倒還可以拿出來說嘴。

  「皇上免禮。」董蘭心輕輕揮手,香風伴著衣袖的舞動遍灑在空氣間,一身母儀天下的貴氣逼得旁人喘不過氣來。「其它人全部退下。」

  隨侍的宮女、太監頃刻間走得乾乾淨淨,偌大的御書房僅留母子倆靜謐相望。

  皇太后董蘭心雖然接近五旬的耳順之年,眉梢眼角比起三十歲的年輕少婦仍然平滑柔潤了好幾分。她的美眸無法藏匿住性格中的剛烈氣質,牡丹花似的艷麗五官卻柔和了那份辛辣,必要時甚至足以說服別人她只不過是只有爪子的家貓。

  但,聰慧的人自然聯想得到,區區一介女流能在後宮三千佳麗的競爭中搶得皇后的頭銜,並且順利讓自己的愛子登基為皇帝,她手段之高明、心思之靈敏,絕對不亞於擅長調兵遣將的大將軍。

  因此,英明的皇上背後有一位精明的太后,是文臣武將們普遍贊成的論點,至於太后私下的言行和為人如何,大夥兒就有些仿真兩可了。

  太后淺漾著溫柔唯美的笑容,彷彿和藹可親的媽祖娘娘一般,貝齒輕啟──來了、來了!仲修吩咐自己提高警覺。

  「臭毛頭!我問你,上回為娘的親自替你招進十來名佳麗們,你臨幸過多少人了?」火辣辣的炮轟徹底摧毀太后完美的形象。

  此時此刻仲修便巴不得自己「無能」,如此一來就有合理的借口解釋他為何極少蒞臨那票娘子軍的寢宮。為了下一代龍子龍孫的問題,母子倆已經爭論過不下兩百三十回。身為一位注重下任皇帝品質的准父親,他打從心眼裡反對讓自己兒子的娘與後宮裡十多名軟趴趴的美人扯上關係。

  可能是微服出巡的次數多了,他接觸過太多獨立豪爽的江湖女流,因此那種少了伴隨、出門就會迷路的高雅閨秀最最令他受不了。偏偏母后大人盡替他撿選一些溫順美人入宮,真不曉得她是依據何種標準選妃的。

  如果早知母后的眼光傾向於乖乖牌,說什麼仲修也不會將「選妃」這種芝麻蒜皮的事委託給她代為處理。

  這下可好,佳人們全都遷進後宮了,他又不好直接回絕母后的好意,將她們再送出宮去。除了逃躲應盡的「夫君義務」之外,似乎沒有其它上上之策了。

  「娘,你不要一天到晚替我煩惱這事好不好?」

  「有幸讓當今皇太后為他煩惱這事的人,放眼望去還找不著半個。」董蘭心從鼻頭嗤出涼颼颼的冷哼。「聽著,我再給你半年的時間,你非得從十來個繽妃當中挑出一個合適的人選封為皇后不可。一國少了皇后母儀天下成什麼體統?」

  「宮內有親親母后您撐著就夠了,幹嘛還封那些勞啥子皇后、貴妃?」他涼涼地撈起狼毫筆,就著青龍運石硯台,以松煙墨條研磨出一汪純皂色的濃墨,鋪平皇親國戚專用的絲綢宣帛,開始畫烏龜。

  「我頂多再撐個二十年,二十年之後呢?」董太后攢眉的姿貌頗有和兒子翻臉的架式。

  「二十年之後我八成下台一鞠躬了,屆時再去擔心由誰來接位也不遲呀!」

  他沒事人似的。「母后,烏龜的頭怎麼畫?」

  「頂端是三角形的,後面連著一截圓頸……」董蘭心猛然醒悟。「臭毛頭!

  我為了鞏固你的帝王之位,擔心得眉毛都白了,你倒輕鬆得很,居然給我畫烏龜。坦白告訴你娘我吧!你推三阻四的,遲遲不肯立後,是不是和寧和宮收留的女子有關?」

  「寧和宮的女子?」仲修一臉茫然。「寧和宮哪有什麼女……哦!『那個』丫頭。天!當然和她沒有關係,八百年也沾不上邊。」

  仲修驀地爆笑出來。他險些忘了,七天前的夜裡,曾素問被聞人獨傲偷偷送進宮內。為了避免驚動太后和其它嬪妃,他特意將不速之客安排於西首的邊疆地帶──寧和宮。

  宮內統共分派十名女官負責打點曾小妮子的日常生活,外圍也加派了幾十名御林軍看守。相關人員盡皆經過嚴厲的警告──不慎暴露身份與寧和宮所在地者,殺無赦。因此經過這番重重疊疊的監視,即使聞人獨傲和封致虛親自來到現場,料也沒法子無聲無息地溜出他的監護網。

  他一直沒機會前去探望她。不曉得那丫頭最近如何了?寧和宮的屋宇仍然維持著舊有的模樣,沒被她的好奇心拆了吧?

  「那位姑娘家是什來歷?」董蘭心的美夢霎時被兒子的捧腹大笑打碎。難得仲修主動對姑娘家感興趣,並且遣調手下層層保護著,她原本還冀望寧和宮的新主人可以為皇室誕下第一胎龍種哩!

  「不曉得。」他在腦中思慮過一回。倘若招出是聞人獨傲要求他代為收留的,母后可能還覺得不痛不癢,但拿出封小子的名頭招搖撞騙可就是兩碼子事了。

  「封致虛將她托給我照顧幾個月,我一口答應,也沒有過問太多。」

  「封致虛?」董蘭心一愣。

  神秘難解的光芒在她美眸中一閃而逝。封!好久未曾接觸到這個姓氏了。

  事情明明已經飛度過二十八個寒暑,即便連「那個人」也已過逝二十年了,但每回聽見兒子提及「封」姓的時候,芳心仍然不可避免地怦動一下。

  將近三十年了嗎?時間消逝得何其迅速呵!

  「你口中的封致虛……就是那個人的兒子?」她低頭把玩皓腕上的玉環。

  多年前,「他」親手為她套上這充滿佔有慾的象徵,霸道地叮囑地無論如何也不准取下來,從此以後,她也真的末曾讓玉環離開過自己的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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