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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凌淑芬 池淨的眼眶裡盈盈運轉的,儘是被他慍出來的淚意。 「好!裴海先生,是我怠忽職守,我明天就寫悔過書向您陪罪!」她搶著在眼淚滴下來之前,奔過裴勁風身前,快步衝向樓梯。 腳步才下一樓,身後已經有急促的腳步聲追上來。 「小淨!」是裴海。「小淨!」 她不理他,憤怒的揩拭滿臉淚。衝出門外,招了一輛出租車就跳上去,直接奔回家園。 「小淨!」他只來得及拍一下車窗玻璃,運將已經咻咻一響,把車子驅進夜晚的車陣裡。 她坐在後座,忿忿的擦掉奔放的淚痕。 該死的傢伙,居然在這種眾冠雲集的大場合讓她難堪,還大呼小叫什麼「靠聊天做業績」,他把她當成什麼?陪酒的公關小姐嗎?也不想想旁觀者聽了會如何作想,教她日後如何面對今天的賓客?她又氣恨又委屈,想想又淌了滿臉淚。 叭叭,急促的喇叭聲緊緊跟在出租車後催喚。 「啊小姐,後面那輛車素妳男朋友開的,素不素?啊跟這麼近很危險咧!」運將從後照鏡看她。 池淨還沒回答,後方來車就並行在出租車旁,駕駛座和後座的她平行。裴海把車窗搖下來,努力對她大喊。但無論他喊些什麼,她就是固執的望向正前方,一概不聽不聞。目的地很快到達。 她故意叫出租車橫在家門外的巷口,還告訴司機後面追來的是個始亂終棄的壞男人,麻煩他幫忙擋一下,等她進了門再開走。司機馬上忙不迭的應允,還很熱心的臭罵了「沒種的男人」一頓。 進了門,母親和出差同來的哥哥正坐在客廳看電視。 張習貞綻放一臉溫柔的笑,回頭正要招呼她,就被她淚痕斑斑的表情嚇到。「小淨,發生了什麼事?」 她什麼也不答,直接奔進房內,鎖上房門,重重的撲進棉被裡放聲大哭。「小淨,小淨,妳開門!」門外傳來母親擔憂的呼喚。「怎麼了?酒會舉行得不順利嗎?工作上的事,別太患得患失!」 「我沒事,你們不要理我。」她仍然埋在棉被裡哭泣。 門鈴忽然啾啾的響了起來,她猛然抬起頭,彷彿想隔著門板瞪得大門外的訪客立刻暴斃。 裴海好大的膽子,竟然跟到家裡來! 房外響起腳步聲,接著哥哥低沉徐穩的聲音隱隱傳進來。 池淨怒氣不息的等著,瞧他在她家的屋簷下還敢說什麼大話。無論如何,她絕對不會給他開這道房門的。 「小淨,開門。」半晌,哥哥寧謐的聲音取代了母親的驚慌,在她房門外輕喚。卑鄙!她們姊妹倆素來服這位哥哥,裴海竟然想找大哥替他挾關護航。 「我不要見他,叫他離開。」她仍然隔著門板怒瞪。 「裴先生沒有進來。」大哥張行恩沉穩的說。「他只想確定妳有沒有安全進門,現在已經走了。」 走了?她軟軟的滑坐到床畔的地板上。他甚至沒有嘗試一下,就走了?一股無法形容的委屈感兜頭罩下來,她只覺得口乾舌燥,眼裡望出去的事物全波蕩成一片矇矓。 「小淨,開門。」張行恩再度用指節輕扣著門板。 「不要理我……」她又轉頭埋進棉被裡。 呼颯的夜風撩入了欞簾,撫上她的青絲亂髮,似乎也在應和著她的嚶嚶啜泣── 第四章 「阿海?」牛仔訝然的拉開門。他的長相原本就濃眉大眼,黝黑精壯,渾身充滿了園耕與山林的氣息。現在瞪大了眼睛,倒顯得眼白的部分格外的醒目誇張。「借住幾天。」裴海背著旅行袋,鬱悶難解的擠過老友身邊。 他一進到客廳,隨手把旅行袋往空的椅子上一扔,立刻躺平在三人座的長沙發裡,閉上眼睛,一副天塌下來也少煩我的陰暗模樣。 「喂!」牛仔拍拍他的長腿,要他讓出一處座位。「你幹嘛?愛滋病篩檢呈陽性反應?」 「去你的!」裴海驀然張開陰黑的眼眸低吼。真夠朋友! 「沒辦法,誰教你一進門就亮出滿臉不久人世的悲愴。」牛仔的兩隻手沾滿了植土沒地方擦,索性往裴海的牛仔褲抹一抹。…幹嘛,又發生了什麼事?「「喂!你的手給我放乾淨一點。「裴海詛咒著坐直身體,抖落褲管上的灰土塊。「誰教你事前也不打聲招呼,冒冒失失就闖過來。我最近可忙了,屋後的溫室剛整頓好,得先鋪上中性土壤,開始做基肥和追肥的動作。」牛仔用力捶他手臂一拳。「你到底說是不說?像個娘們似的,還要我三催四請。」 裴海悲慘的望著天花板,好半晌才開口。「我做了一件很蠢的事。」 牛仔黝黑的臉上閃出一口亮亮的白牙,「我不意外,還有呢?」 裴海冷冷的回眸瞪他。「你這算什麼朋友?我跟你說正格兒的。」 「我也很正經啊!」牛仔的眼中蘊著笑意。「從你四年前在我門口跪了六天,跪到我還得叫救護車送你進醫院打點滴,我就知道你這輩子注定要干一堆蠢事的。」裴海很難得的不回嘴,逕自起身,翻出櫥櫃最內側私藏的珍酒,用力拔開瓶蓋,直接對嘴灌。 「喂!這瓶酒很貴,你留一點給我!」牛仔連忙一個箭步搶過來。「怪了,看你真的陰陽怪氣的。你做了什麼蠢事,說來聽聽。」 「做賊心虛。」他頹唐的扒過滿頭亂髮。 「什麼?」牛仔有聽沒有聽。 「我做的蠢事就是做賊心虛!」他揚起頭來低吼。 牛仔皺著眉的掏了掏耳朵。「聲音小一點,我聽見了。你為什麼做賊心虛?」他沮喪的癱進沙發裡,魁偉的身體一瞬間縮小了好幾號。「昨天池淨在展示酒會上遇到裴老頭,他們兩個站在角落竊竊私語,我以為裴老頭正在向小淨揭我的底牌,忍不住跳出去向他叫陣,然後……反正就是鬧得一團糟!」他心煩意亂的扒過頭髮,讓它們凌散的披在前額上,感覺起來倒年輕了幾歲。 「那池小姐知道真相了嗎?」牛仔若有所悟,黝黑敦厚的臉孔終於蒙上認真的神采。「他們應該還沒來得及談太深入的話題。」應該是如此,否則池淨的反應又會變成另一種了。 「那就好啦!你擔心什麼?」牛仔翻個白眼。 裴海安靜下來,良久良久,室內沒有一丁點聲音。 他擔心什麼?他擔心的可多了!他擔心池淨總有一天知道真相,他擔心穿幫,他擔心裴老頭擺他一道,他擔心……失去她。 所以,他害怕了。 從何時起,池淨對他擁有如此舉足輕重的影響力? 「全世界只有我、你、裴老頭,還有當初那幾個警察知道真相。我和你不會說,那幾個和我們的生活圈子不相干了,唯一會放炮的人只剩下裴老頭。」裴海說,把弱點交由敵人來捏控,實在讓人寢食難安。 「你少搞笑了。他是你老子,如果真的想玩陰的,當初就不必辛辛苦苦代你找替死鬼。」牛仔對他的憂心嗤之以鼻。 裴海的嘴角勾起譏誚的微笑。「此一時也,彼一時也。我們的父子關係已經斷了,再也沒有任何情分!他想捅我,方便得很。」 「你要怎麼想我也沒辦法,不過我覺得裴老伯不是這種人。」牛仔搖了搖頭。裴海的眉眼更加森凝。 「他讓你坐牢,害死你的母親,你還替他說話?」他冷哼的鼓了兩下掌。「以德報怨,偉大偉大!國家民族的未來就交給你拯救了。」 牛仔忍不住踹他一腳。「阿海,我是就事論事,不為任何人說話。」 「你就是這種是非分明的個性最令人不爽。」裴海不耐煩的拎起一隻軟墊丟向他。「我們兩人當中,總得有個人扮演死後上天堂的角色吧?!」牛仔接住了靠墊,亮閃閃的白牙又漾了出來。「既然裴老伯還來不及向池淨揭露,你的秘密就安全得很,你還這麼要死不活的做啥?」 裴海一把搶過軟墊壓在自己臉上,又翻身躺回沙潑上。 「小淨。」悶悶的嗓門從軟墊後飄出來。「我對她說了許多惡劣的話,而且又是當著所有貴寡的面,她現在八成恨死我了。」 「情人不就這麼回事?要好的時候宛如蜜裡調油,一鬧翻又成了生死大仇。」牛仔邊笑邊搖頭。「回去哄哄她吧!女人這方面,你向來比我行,我還不夠格教你呢。」軟墊底下沒有傳出絲毫聲響。 牛仔歎了口氣。「阿海,你當初接近池淨,只是想探知她過得順不順意。現在既然確認了她過得很好,那吵完就分手,有什麼好掛懷的呢?」 「你懂個屁。」裴海扯下軟墊,怒目回瞪他。 「你對她動了真情了?」牛仔試探性的問。 裴海回開視線,全身籠罩著陰涼森冷的線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