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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凌淑芬 裴海的鑒實力自然是無懈可擊,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選購手錶一定找泰格休爾,暴發戶才買勞力士,而布瑞特林又太小家子氣。物色珠寶先考慮古青斯基,鑲工、切工就看第凡內,除非迫不得已才上卡地亞──這些都是他的品味和習慣,她仍然深深記憶著。可以想見,那位收受他饋贈的紅粉知己,當天一定笑展了整夜的歡顏。 罷了。罷了。這男人再與她無瓜無葛了。池淨硬生生斬掉心頭的歎息,潛心沉回工作裡。 下午五點半,池淨收拾好皮包,熄掉辦公室的燈。一走入電梯間,彩雯正靠在大理石牆上等候其它同事,最新一期的國際藝術月刊被她有一搭沒一搭的翻閱著。「嗨,你們好好玩,我先走了。替我向美芳說一聲生日快樂。」她輕扯一下大女孩的辮子。 「OK,ByeBye!」彩雯咧開輕稚爽朗的笑紋。 下班尖鋒期,電梯以龜速移動於各個樓層之間。她耐著性子等待。四樓、五樓……還有八層樓。 「啊!」冷不防,彩雯爆出一聲大叫。 「怎麼了妳?」池淨驚魂甫定的輕撫胸口。 「哇!怎麼會這樣?偶像破滅了,嗚……」彩雯滿臉沉痛,指著雜誌上的「藝界人事動向」。 「我看看。」她好奇的接過來。 「嗚,我的偶像居然訂婚了……虧我還一天到晚夢想他會來台灣,到時候我要穿超級緊身勁爆火辣的短裙去勾引他。結果裴大帥哥居然敢不等我,自己跑去另結新歡,還快結婚了,嗚……太傷我的心了。」彩雯誇張的捧住胸口,簡直是痛心疾首。她怔怔捧著雜誌,以近乎呆滯的心情,仔細咀嚼報導中的每一串字與句。(藝文花訊)古刀劍藝術的發揚者裴海,近來傳出喜訊,已與所屬經紀公司的董事長千金訂婚。 據悉,媞娜.艾地格出身於名門世家,芳齡二十五,教養良好,目前服務於家族經營的藝術經紀公司。三年前裴海與該公司簽約時,媞娜即被指定為他的貼身經紀人。由於裴海的舊約即將到期,如今傳出此一喜訊,家族長輩有意籠絡的心意不言而喻。對於外傳的政治婚姻一說,媞娜主動表示,她和裴海已經相戀多年,兩人純粹是兩情相悅。 經紀公司發言人也私下透露,由於裴海目前正忙於五年一輪的世界巡迴展。待展示會結束後,兩人將擇吉時舉行婚禮。 他要結婚了。他又要結婚了。 她茫然的讀完報導,茫然的合上書頁,茫然的踏進電梯,茫然的投入下班人潮裡。她不曉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家裡,只曉得胸膛裡空空蕩蕩的,一縷丹心彷彿失了著落。他愛上別人了。他要結婚了。 她茫然的進入臥室裡,在有限的空間內走來走去。原來以前的自以為灑脫全是假的,現在真真切切的聽聞他即將結婚,舊有的傷口又被掀拔開來,血淋淋的,狼籍不堪。以後,便是想自以為灑脫,也沒有必要了。他要結婚了。他即將成為別人的。四周怎麼一點聲音也沒有?好淒冷,好孤涼…… 她捧著一顆空洞的心,旋開收音機,讓喃喃低訴的細語充斥於四面牆之間。如果不放一點聲音出來,她怕會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 他終究還是愛上別人了…… 收音機裡幽幽涼涼,傳來女歌手的吟唱。 陰天,在不開燈的房間,當所有思緒都一點一點沉澱。愛情究竟是精神鴉片,還是世紀末的無聊消遣? 香煙氳成一灘光圈,和他的照片就擺在手邊。傻傻兩個人,笑得多甜。 開始總是每分鐘都妙不可言,誰都以為熱情它永不會減,除了激情褪去後的那一點點倦,也許像誰說過的貪得無饜。總之那幾年,感性贏了理性那一面……回想那一天,喧鬧的喜宴。耳邊響起的究竟是序曲,或完結篇?感情說穿了,一人掙脫的,一人去撿。 男人大可不必百口莫辯,女人實在無需楚楚可憐。總之,那幾年,你們兩個沒有緣。薄暮漸漸蓋過天白,孤燈不明,情思欲絕。她捲起簾帷,獨望著天上的一輪皎月。母親曾在房外喚她出去吃飯,她不應也不理。 不是已經想開了,不再為他傷懷了嗎? 這天夜裡,台北沒有下雨。 而,她哭了。 切切的傷鳴應和著迴盪的歌聲:總之那幾年,你們兩個,沒有緣…… ***高八度的興奮叫聲一路從電梯間燒過來。彩雯重重擂了辦公室門兩下,不等她應聲便主動推開來,紅撲撲的小臉盈滿了歡欣的光彩。 「池姊,妳聽說了嗎?裴海的台灣巡展要和我們經紀公司合作耶!今天下午老闆和幾位重要主管要到那個媞娜小姐下榻的飯店,與他們談合的耶!妳也會去嗎?」「不會。」她放下剛結束交談的話筒。「談合約又不在我的職務範圍內,我只負責公司內部的事務。」 「真的啊?」彩雯好生失望。「我本來還想,如果池姊也會去,就可以順便幫我跟裴海索取簽名照。不過他會不會露面還很難說啦!說不定就只有那個媞娜小姐出面當代表。」 池淨歎了口氣,實在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上回哭完了那個夜之後,她已下定決心,從此不再讓裴海影響自己。所以,她一點也不想談裴海。 「『那個媞娜小姐』是他的隨行經紀人,他當然不必事必躬親。依裴海的個性,要是有人敢拿這些閒瑣的事煩他,早被他轟出大門了。」她耐心的解釋完,又俯首埋進文書工作裡。 「池姊,妳講得彷彿和他很熟似的。」彩雯奇怪的盯著她。 她心頭一窒。「裴海脾氣欠佳又不是新聞,行內人人都曉得。好了,我今天忙得很,妳別來纏著我聊八卦。」 「好吧!我去拜託張姊好了,聽說她今天要去當會議記錄。」小火車頭又興匆匆的刮向另一個戰役區。 池淨靜坐了半晌。媞娜下榻的飯店,那表示裴海並不住在同一個飯店裡囉?他們離婚時,裴海把台灣的產業全過給了她。當時她不肯要,他也不收回,那些房產就這麼擱著了。以裴海的性情,他不會在未徵詢她之前繼續使用那些產業,所以她不免有些好奇他來台期間究竟落腳於何處。 停!裴海已經不是妳的問題,別再想他。大腦專斷的下發一項指令,她歎了口氣,重新鑽回工作堆裡。 合約協商的過程並不順利。隔天老闆進入公司,立刻把她叫進去,淅瀝嘩啦吐了兩缸苦水。 「妳都不曉得那傢伙脾氣多壞,昨天我們才剛進門坐定,媞娜也才剛開始閱讀兩方的文件而已,那個裴海莫名其妙晃過來,嘰哩咕嚕就講了一堆什麼『膿包】、『擾人安寧』、『要談也不看看人事時地物數』,真是氣死我了。」老闆大人長到如此年紀,還不曾生受過此等待遇。 「他罵人?」她倒是不太意外。 「罵?他肯罵就好了!」老闆氣得臉紅脖子粗。「他根本是凍死人,幾句冰冰冷冷的嘲諷把我們凍得直打哆嗦。再不抱頭鼠竄,連這張老臉都給他刮了乾淨。」不用吼罵的?池淨大為驚異,這可不像以前火性子的他。 「不是媞娜負責和我們交涉嗎?裴海怎會在場?」楞了半晌,她終於問。「誰曉得他們在搞什麼鬼?」老闆沒好氣的說。「而且裴海態度差也就算了,好歹撂完幾句話,他人就走了。倒是那個媞娜,真真太可惡!姿態擺得超高不說,我們提出來的宣傳活動,她沒一項肯配合。再這樣下去,根本不用談了嘛!」 不談最好,正合我意。池淨心裡暗暗祈禱。 「池淨,今天妳替我跑一趟,帶著業務主管們一塊兒去。妳的耐性好,個性又溫和,或許受得了裴大師裹腳布似的臭脾氣。」老闆終究還是不願放過這條名揚國際的大肥魚。「我?!可是……」一陣心慌意亂的情感驀地橫掃過她心田。 老闆大人揮了揮手。「就這樣決定了。妳先出去準備吧!業務部已經約好今天下午三時,地點仍然在凱悅的商務會議室。」 「……是。」她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情況猶如五年前的重演,當年是簡明麗分派她去找裴海簽合約,而今卻換成新任老闆了。 為何每個人對裴海有意見時,總不約而同的推給她呢?她徹頭徹尾的覺得鬱悶。***大敵當前。 雖然懷著如此戒慎恐懼的心情來赴會是很可笑的,但池淨就是控制不了揪在胸口的重擔。 她既想見他,又想避得遠遠的。見他,是為了瞧瞧這三年的遞嬗在他身上寫下何種改變,不見他,是怕癒合中的心又再一次裂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