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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凌淑芬    


  她又聯想到他「魔蠍」之名。他和喬瑟夫,誰是潘,誰是毒蠍呢?

  丈夫不說,是因為時機未到,這點婉兒明白,於是她也不心急。畢竟,她得當一個有耐心的賢妻才行,這也是公式必備的呢!

  畢洛發出一聲介於笑聲和呻吟的怪叫。

  妻子這副甜笑,他太瞭解了,他自已就受害不少,到最後脫不了身,還乾脆把她娶回家,真是悲慘之至。

  羅氏一族,小心了!你們的下任主母即將御駕親征!

  第八章

  預想總是比現實更美好。

  婉兒的「復國大業」在踏上英國之後,受到嚴苛的挑戰。

  夫妻倆的計畫原本很簡單。度蜜月比較要緊,羅氏莊園可以等玩夠了再回去。

  他們先在倫敦做短暫停留,在他的公寓裡安放好行李,兩人便飛往德國去啃著名的豬腳和黑啤酒。

  悲慘的事情在第三天發生了。

  從一早起,婉兒便嚴重的反胃想吐,甚至連坐都坐不直。畢洛陰鬱的雷公臉讓飯店不敢怠慢,飛快請來醫生,診斷結果——

  他的嬌妻懷孕了,九周。

  對於一雙結婚數天的夫妻,老婆懷孕九周,該不該說恭喜呢?醫生和隨行人員非常為難。

  仔細觀察新郎官的臉色,確定他回過神來後,露出的是飄飄然的喜色,眾人才跟著放下心來,向夫妻倆道賀。

  算算時間,八成是聖誕夜在停車場裡落的種。

  婉兒也很開心,但她的開心只維持一個晚上。

  從翌晨起,她害喜的症狀越演越烈。她走也吐,坐也吐,站也吐,只有躺著睡覺時不吐。

  她頭暈目眩,四肢無力,皮膚蠟黃得像炒蛋,全身委靡得像棉花。

  人家度蜜月的新娘都打扮得千嬌百媚,陪著老公走遍各大風景區,只有她把飯店床榻當成名勝古跡來留影。

  婉兒本來就好動,老半天靜不下來。現在要她乖乖躺著,那真是比殺了她還痛苦。望著看了七天的天花板,她終於拉起被角,委屈地哭了。

  「寶貝,怎麼了?哪裹不舒服?」畢洛連忙將她抱進懷裡,心疼地輕哄。

  「我渾身都不舒服!」丈夫越溫柔,婉兒便哭得越傷心。「懷孕好痛苦,我生完這個小孩就不要再生了,嗚……」

  「好好好,我們生一個就好,生一個就好。」畢洛輕吻她。即使她要全世界,他都會允她!

  「我現在看起來一定像夜叉,披頭散髮的,脾氣又壞,臉色又憔悴,嗚……」她抽抽噎噎地哭訴。

  「誰說的,你看起來漂亮極了!即使是夜叉,也是全世界最美的夜叉。」他柔聲哄著,甜言蜜語自然而然從口中流出。

  若說這男人半年之前還剛正不阿,好聽話只肯說半句,大概不會有多少人願意相信。

  「還有,我全身好難聞,都是嘔吐的味道!」

  「亂講,你聞起來香噴噴的,那些都是你的心理作用。」他把臉埋進妻子的頸窩,吸嗅她熟悉的茉莉香。

  醫生已事先警告過他,孕婦受到荷爾蒙影響,情緒會陰晴不定,為夫的要多體諒一點。其實這根本不必醫生交代,他以前連重話都捨不得說上一句,更何況她此刻正為他們的孩子受這許多苦!

  「洛,我不要再躺在飯店裡了,我要回家!」婉兒揪住丈夫的衣襟,淚漣漣地哀求。

  畢洛為難地看著愛妻。她的「回家」是指回台灣嗎?先不談他們原先的計畫,以她現在的狀況,也不適合長途飛行啊。

  婉兒接下來的話替他解除困境。「我們回你家去,要生小孩也該在自己家裡生,我可不要接下來九個月都躺在這張床上!」

  畢洛鬆了口氣。

  也好,羅氏莊園位於青山綠水之間,景色宜人,平心而論,確實是挺適合待產的。只是,一回到家中,該擔的責任也隨之而來。現在家中的情況還未明朗,而她的身體狀況又不好,他怕到時候顧不周全,會讓她受了委屈。

  想了想,他把自己的顧慮告訴婉兒——這也是以前的他絕對不會做的事。遇到難題,他會自己設法解決,再不然就擱放下來,等有了變化再去重估。他絕不會想到找「家人」這個角色來商量。

  「那些人還能吃了我不成?」婉兒白他一眼。回去找人欺負或被人欺負,都好過躺在這裡,望著天花板乾瞪眼!

  看見她的表情,畢洛微笑起來。他的妻子是個鬥士,不是一株溫室中的花朵。

  「好,咱們回家去。」

  於是,又將養了兩天,確定婉兒的體力稍微恢復,能夠負荷行程後,夫妻倆飛回英國去。

  英國東南部的地形以地勢略微起伏的平原為主,羅氏莊園便位於此處,距離倫敦市區約一個半小時的車程。

  莊園的風景美得如明信片一般,四周是一望無際的田野綠地,後方有幾座起伏的山丘,林木蓊鬱清脆。越過一座山頭,就是一片澄藍的寧靜湖,偶爾幾隻白鷺或候鳥停下來歇腳,樹林間落葉滿地,小松鼠從樹洞裡探出頭來,迎接早春的氣息。

  莊園四周以圍牆和外面做區隔,中庭佔地極廣,怕不有兩個棒球場之廣,是那種很典型「車子進了大門還要再開十分鐘」的莊園式建築。

  正面中庭以花圃和英式庭園造景為主。健身房、運動場和游泳池建在大宅後。宅側有條小徑,直通那座有著小湖的山丘。

  春季裡,白濃的雲在樹梢頭翩飛,替大地染畫著一系列雲影。

  羅氏主宅亦是很典型的英式建築,樓高兩層,呈U字形座架在老祖宗的土地上,以前羅老爺夫婦和老主母居住在正中央那一橫排,兩個兒孫各佔左右一翼。後來人口漸漸凋零,目前中央楝只剩老主母居住,長子的遺孀和孫子居住在右翼,她的新夫婿也一起住進來。左翼從八年前畢洛離去後,便一直空置著。

  佔地數英畝的莊園,只住著一家三代四口人,和幾位僕傭,看起來是冷清了一些。

  「老夫人,二少爺回來了。」二樓圖書室裡,管家略微緊張地通報。

  一名老婦人憑窗而立。

  她真的很老了,起碼八十歲以上,神色雖是略見疲態的,眉宇間卻寫滿固執和不屈。她的背脊仍然挺直,不必用手杖扶立。

  「嗯。」老夫人的表情很冷淡。「弗瑞說他是帶著新婚妻子一起回來的?」

  弗瑞是羅氏的專屬律師,已為他們服務二十餘年。這次和畢洛的律師團接上線,便是弗瑞出的面。

  「是,少夫人是一個台灣人,兩人剛結婚不久。」

  「台灣人?」老夫人輕哼。種族間的分野仍然以它隱性的方式,存在於上流社會之中,無論是東西方國家皆然。

  「他們的車子剛彎入車道。」管家又說。

  老夫人點點頭,望著窗外。

  當初迫那孩子離去,他心中絕對不會沒有怨。今番找他回來,是對是錯呢?

  但羅氏人口凋零卻是不爭的事實,即使他本身就血統不正,好歹也還有羅氏的血。總不能讓瑟玲最後與那外人生更多孩子,侵佔了羅氏。無論如何,也得找他回來,輔佐到第三代的正統——小傑森能接手為止。

  目前的重點只在於,如何養虎而不為患。

  當初她出面請律師聯繫他之時,是這麼跟律師說的:「你就轉告他,等我死後,願意將名下股份平均分給他和小傑森,但是他必須簽署同意書,在我有生之年,或小傑森成年之前,他的股份數不能超過我們,否則,他一出生便繼承的股份,將無條件轉讓到小傑森的名下。」

  乍看之下,他似乎沒佔什麼便宜,但老夫人有把握他會答應。

  不為其他,就賭他心中那份不完滿。當初他被迫離去,滿腔抱負未能伸展,如今算是給他機會一伸抱負。她瞭解這孩子,他一定很想弄清楚自己是否能超越父兄,又能做到何種程度。此外,他雖然沒佔到便宜,卻也沒吃虧,公司的總裁之位還是回到他手上。

  果然,他答應了!

  較讓老夫人意外的是,事前律師曾說,這八年來並沒有聽見他太多消息。

  照理說,他的能力並不遜於喬瑟夫,憑他的硬氣,應該會闖出轟轟烈烈的大事,讓羅氏一行人後悔莫及,沒想到他倒是很韜光養晦。

  或者……他另有其他盤算,是他們所不知道的?老夫人沉思。

  羅氏莊園的午後,春光無限好,只是,它還能一直好下去嗎?

  大部頭黑廂車停在正門口,老夫人深吸一口氣,離開窗前。

  「瑟玲他們呢?」她走出圖書室,順便問起媳婦一家人。

  「已經在正廳等著。」

  老夫人頷首,不再說什麼。顯然羅氏一族對這二少爺的重新登場,心中都充滿疑慮。

  所有人都在客廳集合,包括僕傭。每個人眼睛緊盯著門廊,心提在喉嚨間,等待新主人進門。

  重門無聲無息地開啟,門房先將行李提進來,再側身把大門拉得更開,陽光灑在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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