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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凌淑芬    


  「人呢?」姜文瑜焦躁地拍打儀表板。

  千萬不能讓他們跑了,否則大夥兒全吃了不了兜著走。

  「在那裡!」唐正文忽然發現遠方忽隱忽現的燈影。「哇 !他們好呀!逃命的人居然敢大搖大擺地晃在咱們眼前,還把遠光燈打開。」

  「少廢話,快追!」姜文瑜精神一振。

  施長淮的吉普車彷彿在誘引他們。一下子放慢車速,他們多踩兩下油門就可以撞上他的車屁股,一會兒又滑溜地鑽來鑽去,讓他們上究碧落下黃泉卻追他不著。

  再一晃眼,吉普車忽然失去蹤影,偌大的樹木裡除了自己人的車燈之外,施長淮?牧降籃旃賡咳幌 恕?

  「消失了?」唐正文訝異地輕喊。

  「車子在那裡!」姜文瑜連忙催促地停下福特。

  吉普車大刺刺地定立在橡木樹下,駕駛座裡半個鬼影子也沒有,獨留著稀稀落落的血滴痕跡,車門外,潮濕的泥地上印著一道深深的腳印,通往左側的斷崖。

  「只有一個人?」「上當了!」「他們分頭溜走了。開車的人一定趕去和另外兩個會合,大家分散開來,務必追到他們。記住,把章水笙留給我!」

  姜文瑜簡潔有力地分派好工作,領著三個人手率先衝向斷崖。

  越接近懸崖的方向,樹木越稀少,漸漸的,入目僅有半人高的低矮灌木叢。

  人呢?他能躲在哪裡?

  「唔!」隊伍尾端傳來摀住的呻吟聲。

  大家立刻回頭。

  走在最後面的打手被撂倒了。四下空空如也,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還待在樹林裡。」剩餘的三個人連忙分頭找。

  姜文瑜接二連三地聽到「唔唔」的悶叫,待她醒悟過來時,四周只剩下她的行影。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開始膽怯,緩慢地,一步步地,退向懸崖的方向。林子裡太過危險,誰也看不清楚誰。

  她拔掉消音器,舉槍朝空中扣了三下扳機。

  砰砰砰!散落在其他方位的同伴接收到她的訊息,雜杳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漸漸往她的所在位置集中過來。

  她繼續倒退向空蕩的地區,心裡稍稍安定一些。

  直到她的後背抵住一具堅硬的軀體。

  她倒抽一口冷氣。

  「你想抓章水笙?」低啞的嗓音湊近她耳邊詢問。

  「沒……沒有……」樓定風!她的魂魄幾乎飛到火星外。

  「有也好,沒有也罷,這都不是重點。」環住她頸項的臂膀突然收緊。「重點是,我不喜歡她信任的人背叛她,更不喜歡有人追著她不放。」

  林間的腳步聲漸漸朝懸崖集中過來,她的幫手快到了。

  「再告訴你另一個重點,」冷凝的聲嗓驀地加重。「你再也沒有機會抓住她了。」

  這是姜文瑜生前聽見的最後一句話。

  隨即,她的頸骨以一種奇異的角度垂下來。

  「在那裡!」遠方的手電筒標明他的方位,他夾著姜文瑜的屍身衝向懸崖。

  該死的右臂再度失去知覺,無用地垂在身側。

  他吃力地擒拿姜文瑜,擋住自己的半邊身體。

  咻咻咻的消音子彈聲如雨點般飛向他。

  只剩五分尺!無論跳下去是死是活,總也有幾分希望。

  四公尺!姜文瑜的屍身中了幾槍。

  三公尺!他的腳跟一麻,但仍然強忍著痛楚往前跌撞過去。

  兩公尺!接近了,老天不至於殘忍到連這點微末的機會也不給他吧?

  一公尺!再過一公尺他就自由了,只要再往前移動一公尺……

  他的背心一涼,整個人往前撲倒。

  老天,只差半步的距離而已……

  刺痛的感覺漫延到全身上下。他暈眩地爬到懸崖邊,再也拿不出半絲力氣。

  竟然只差半步而已。

  努力再撐向前幾尺,身下忽然懸空,眼眼看去,山下銳利的暗礁離他越荈V近,越來越近……

  恍惚間,塊塊礁石幻化為水笙的身影,不斷向他招手。

  樓大哥,樓大哥──

  空氣間溢滿她的輕喚,她的溫柔笑語,她的輕顰嬌嗔。

  樓大哥,等你哦!快點來──

  快點……

  來了,水笙,我來了……

  第十一章

  時序進入冬末,屋外卻感受不到絲毫的寒意,清晨時分,露臉的太陽已然伸出溫暖的臂彎,擁抱巴西的熱情子民,也投耀在水笙疲睏的柔軀上。

  她習慣了海島型潮濕多雨的氣候,忽然間跳身到一個純熱帶的國家,感覺上好像愛麗絲跌進仙境裡,對四周的景物感到茫然不解。

  十二月,聖誕節的旺季,一個閤家團圓歡度佳節的西慶典。巴西的街道自上個月開始已經佈置起來,聖誕樂的鈴聲和贊育聲從巷頭響徹巷尾,火紅和鮮綠的綵帶懸結在電線桿和行道樹上。

  人情熱騰騰,心情暖呼呼,一個歡樂的佳節。

  她忽然覺得淒涼。

  倘若樓大哥此刻伴在身畔,情緒想必又是另一番光景。

  多情自古傷別離,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今宵酒醒何處?揚柳岸,曉風殘月。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八個月了,足足超過半年的時間他無音無訊。此刻,他究竟停立在世界上的哪個?鍬洌克襯邍L信禱嶗窗臀髡宜瓞窊什V浪^恕?

  搖籃裡,小寶寶咕噥地吐出一串泡沫,瞇著長而翹的睫毛繼續甜睡。

  「小尤尤,爸爸是不是忘記我們了?」

  女兒樓去尤三個星期前誕生。懷孕期間她一直苦苦等待,希望他能趕在臨盆前出現,陪她一起迎接小生命的來臨。然而,她失望了。

  儘管施長淮對她們母女倆照顧得無微不至,但他畢竟無法取代樓定風的地位,他表露出來的溫柔體貼反而造成她巨大而難言的壓力。她隱隱感受到他打量她們母女的眼光似乎潛藏著某種渴望和哀傷,她卻害怕詢問,去牽扯出另一段不願涉足的過往。

  施長淮必定曾和她有過情感上的牽連,否則不會如此善待她們。殘忍的是,她對過去不復記憶,也不願再追究。她僅祈盼樓定風趕快回來,建構一處屬於他們家三口的避風港。

  她需要他,寶寶需要他。

  他會不會如同忘記過往一般的忘記她?

  但願他沒有出了意外才好……噢,不行,不能這麼想,否則擔憂受怕的感覺會日夜啃蝕她,直到她發瘋為止。

  樓定風會回來接她們的,一定會,務必要把持著這個堅定的信念。她只在乎天長地久,誰管他曾經擁有?

  「早安,一大早在沉思什麼?」輕柔的詢問聲穿過小走廊,飄入青草氣息濃馥的花廳。

  「沒什麼?」她拉高女兒擋寒的小薄被,倦懶地撐起身體,整肅臉上的傷思情懷。

  「別起來。」施長淮蹲跪在她身旁。「小寶寶今天乖不乖?」

  「當然不乖,白天睡到晚,夜裡卻拚命哭鬧,也不知是遺傳誰。」憐愛的手指撫過女兒肥嘟嘟的紅潤臉頰。

  「小Baby都是這樣的。」他靜靜凝視她們。

  母女倆一樣精緻清麗。晨光投射進來,象牙白的長絲衫松罩著她的纖軀,飄飄然有出塵之姿,烏密如絨縵的長髮傾覆在背上,玉指逗弄著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十足十畫中的仙女形貌。

  如此這般的美人兒,偏生命運不能盡如人意。

  「我昨晚接到江石洲從流金島發過來的傳真,被通緝了八個多月的唐正武,上個?星期終於在韓國落網,他哥哥則還在逃匿當中,不過警方已經掌握他的行蹤,想來被捕也是早晚的事。」施長淮把紙遞給她。「江先生請你下個月回去出庭,指證唐氏兄弟的罪行。」

  她接過紙來,淡淡地掃視幾行文字,輕「嗯」了一聲,也沒多說什麼。

  「另外,姜文瑜的骨灰最後仍然安頓在島上,她的父母決定放棄把她迎回加拿大。」

  「噢!」這些都不是她想聽見的瑣事。「你們……有沒有樓大哥的消息?」

  輪到他沉默了。

  有!怎麼沒有!警方從事發現場的痕跡研判,他跌落崖底之前曾經大量失血,起碼中了兩槍以上。該斷崖底下又而滿利刺嶙峋的礁石,即使當夜正值漲潮的時節,他也極有可能一腦袋撞碎在珊瑚暗礁,成為魚群的腹中美食了。

  但,這種「消息」怎麼能告訴她?

  「還沒有。」他頓了頓。「放心吧!樓定風肯定會出現的,耐心一點。」

  「我當然有耐心。」她煩躁地站起來,開始踱步。「可是他沒理由拖那麼久呀!即使當真被突發的事情牽絆住,也應該和熟人取得聯繫,向我報平安。為什麼半年多以來連最基本的問候也沒有?他──他一定──」

  起初無論如何也不敢思及的結論突然躍上她腦際,強制隱忍的熱淚終於滾滾滑下來。

  他──他一定出事了,否則怎會丟下她不管。如果他再也回不來了,怎麼辦?

  人海茫茫,她無法想像自己帶著小去尤孤靈靈生活的感覺。

  「如果……如果真有萬一──」施長淮認為自己有必須告訴她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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