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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凌淑芬    


  她是強者!即使全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孤軍奮戰,沒有強而有力的靠山做後盾,她蘇倚月,也絕對不會被環境擊倒!

  「我一定會成為最後的贏家!」她仰天大喊,正式對命運之神撂下戰貼,喊完之後深呼吸一下──

  嗯,好爽!每天一吼,有益身心健康!

  既然她的心情稍微平復下來了,接下來就該考慮現實問題。王嫂的喪葬費用應該上哪兒商借呢?還有,最近一年發生了太多變數,連帶影響到她的課業成績,今年的大學聯考給它很不小心的失利了,下個年度的重考補習費又該從哪裡生出來?

  唉!倚月無奈的吐口氣。人窮氣就短,她空有滿腹雄心壯志又有什麼用?趕緊想法子養活自己才是正經。誰都曉得她蘇倚月是個名副其實的機會主義者,現在只要有個錢多多的瘟生自動送上門來,即使賣身她也干了。

  對了,她忽然記起來前陣子好像把王嫂賣菜的餘款零頭扔進五斗櫃裡,總數應該還剩一、兩千塊,夠她撐上十幾天了。

  果然天無絕人之路!

  「我不會被打倒的!」倚月立刻再補一句心戰喊話,就當是替自己加油打氣吧!

  她快步踏上回家的巷徑,暗弄盡頭鋪著一處不大不小的沙石子空地,她和王嫂過去三百多個日子,便是委身在小空地上的鐵皮違章建築。

  人雖去,樓未空,起碼她這半個主人仍然苟活在世上。有家的感覺,真好!不被命運打敗的感覺,真好!

  真……這是在幹什麼?

  她的腳步倏然停在空地的邊緣。

  「喂!東西全搬出來了嗎?」一身工人裝扮的壯漢站在她家門口吆喝著。

  「搬完啦!」兩個男人扛著她的餐桌兼書桌走出鐵皮屋。

  「好,把怪手開進來,我們先拆前面的塑膠搭棚後面的鐵皮部分待會兒再動手。」

  倚月的小嘴張大成兩顆生雞蛋的寬度,呆呆打量前方的景象。

  隆隆的引擎聲發動,一部外形酷似火戰車的怪物大舉入侵她的家園,萬惡的機器手臂毫不留情的侵擊著違章小屋,嘩啦聲響起,她的「家」彷彿被刀子劃開的奶油,馬上切成兩半。

  她的家!那群土匪居然擅自拆掉她的家!任何剛從哀淒場合歸來的主人,見到這幕場景,絕對有權利當場發瘋,然後免費住進松山精神病院,享受VIP會員獨享的專有權益。

  「住手,住手!住──手──」她發出原居住民出征的戰吼,奮勇攻進凌亂的現場,捍衛脆弱的家園。

  「喝!」怪手司機硬生生定住下挖的機器手臂。好險,好險!差點掘中一個活寶貝。

  「查某囡仔,你是不驚死喲?」工頭吐出一口檳榔汁。她想自殺儘管到淡水河邊往下跳,沒人會阻止,但是如果害他們吃上人命官司就夭壽了。

  「不怕死的人是你們!我問你,為什麼破壞我的房子?」她兩腿劈開,雙手叉腰,一副復仇女神聲討正義的姿態。

  這陣子她已經被衰神欺負得夠慘了,沒想到連人類同樣也上門軋一腳。

  「你的房子?」工頭愣了一下。「不可能吧?小姐,你會不會認錯?」

  倚月的牙根澀酸得冒泡。這票工人們把吃飯工具全弄進來了,拆除機器霸佔了整片空地,他們不分青紅皂白,竟然敢到她的地頭上動土。

  「我當然沒有認錯,這個地方又不是什麼度假別墅,人人爭著認領。」她搶白。

  有道理!工頭不得不點頭贊同。

  所有工人眼見拆遷過程演變成曲折離奇的攻防戰,不由得全停下手邊的工作,靜待結果揭曉。

  「不對呀!公文上明明指出,這處違章建築專門作為儲藏倉庫,沒人住的。」工頭搔了搔腦袋。

  「難不成我是鬼嗎?」她的指尖遙遙對準他的腦袋,似乎巴不得那根食指變成左輪手槍。「你們別欺負我不懂法律,即使營建單位強制拆遷違章建築,也應該在事前發出拆除通知。你們非但沒有知會過我,而且還莫名其妙的就把怪手駛進來,自己隨便亂拆房子,眼裡還有沒有三民主義的中心思想:主權在房客呀?」

  原來那個什麼三民主義是這麼寫的,他王阿三啥子好書都念過,唯獨漏掉三民主義這一本。

  「哎呀!我不跟你吵了啦!地主和律師在巷子口,你自己去找他們理論,我們只負責做工,才不管三民、五民的。」工頭乾脆把燙手山芋拋給地主大人。

  倚月這下子開了眼界。她萬萬沒想到房東居然連律師都找來了,好歹她和王嫂也是付過房租的,Who怕Who?別以為她年紀輕就好欺負。

  「好,我警告你們,在我回來之前不准亂動。」她偷偷計算好對方的陣線。

  一部怪手,兩輛推土機,七個工人,幾把鏟子和鐵鍬。OK,她記住了,待會兒即使多出一個幫手,她也會教這幫大猩猩好看。

  她慢慢轉過身,頸項上的寒毛豎得直直的。

  叮咚!金屬落地的聲音。

  「是誰?是誰偷挖我的鐵皮牆?」她火速面對這些萬惡的幫兇。

  無辜波及戰火的工人呆愣在原地。

  「啊,我五塊錢銅板掉在地上也不行?」恰查某!

  「哼!」倚月調整頭繼續往外走。別以為她會中了他們的調虎離山之計。

  她邁了兩三步,冷不防回首臨檢他們。「有沒有人亂動?」

  「啊──」工人乙的打火機擦了兩下,驀然被她的眼光凝住。

  好傢伙,只是抽根煙而已,沒有被逮到小辮子。

  工頭失去耐性了。「小姐,你是在玩一二三、木頭人,是不是?趕快去啦!」

  「哼!你們最好別亂來。」她終於死心地離開沙石子空地。

  他們居然找了個律師來!凡是從事律師職業的人向來被她歸類為與公共廁所的馬桶同一個等級。想當初她老爹故世,就是那一票債權人的律師剝光了蘇家的所有遺產,連大宅子也逃不過被查封拍賣的命運,所以在她心中「律師」兩字可以代換為「惡狼」,而任何會扉用律師的人,當然就是和野狼搭檔為奸的「狽」類動物。

  不過她的房東聘請了一個律師倒是挺奇怪的。如果她的記憶力仍然保持著十九歲年輕人的鮮活程度,她記得違章建築的原屋主是個神情猥瑣的老頭子,半睜半閉的眼皮彷彿永遠睡不飽似的。這種市井小民勉強求得自己三餐飯已經很不容易了,哪來的餘錢找律師?

  而且他若真想攆她們搬家的話,只要打通電話講明了,她們也不至於賴著不走,幹嘛找律師來呢?錢多呀!

  倚月拐出小巷,一輛加長型的黑色克萊斯勒停在隔鄰的路口。透過烏漆抹黑的窗玻璃,她隱約感覺到一道銳利如鐮刀的眼光射向她的臉蛋。

  倚月感到雞皮疙瘩一顆一顆的浮起來。是誰以無形刀法毀她的容?想她雖然夠不上絕世美女的標準,好歹滿身純美而無疤痕的雪肌玉膚是她的註冊商標,走到哪裡都上得了檯面,而車裡的不明人士竟然「哮想」摧毀她的驕傲。

  倚月抬高下巴,以相同的悍狠眼波瞄回去。

  說來奇怪,儘管她無法透過黑玻璃瞧清楚對方的表情,卻能「感受」到他似乎被自己倨傲的挑戰神態逗笑了。

  這麼厲害?連笑容都有辦法藉由空氣的振動傳給她,來人不可小覷。

  車門推開,坐在前座地中年男子下車朝她筆直走來。他不是那個偷襲她的傢伙!

  「你是蘇小姐?」中年男子遞給她燙金的名片。

  上面印著;清流律師事務所,李天鐸律師。

  「你怎麼知道我姓蘇?」她可大大的納悶起來。

  「蘇小姐,從四個月前開始,本事務所已經寄出三封掛號信函,通知你地主要求收回土地的使用權,請你們立刻搬遷出這棟違章建築,最後一封信函上並且指出,你若沒有在一星期之內發出回音,屋主可以將鐵皮屋視為廢棄倉庫,強行拆除,而本事務所一直沒收到你的回答。」名律師穿西裝打領帶,嘴角撇成標準的弧線。

  凡律師者,其笑容必定奸惡!

  「什麼信函?我沒收到。」倚月的嘴裡說得堅定,其實有點心虛。

  幾個月前她確實聽說過王嫂提及近來有幾封掛號信,但管家大字不識幾個,而她正忙著準備聯考,根本無心理會信件的內容。後來王嫂的身體健康出了狀況,醫生發現之時已經是胃癌未期。她為了照料病人,醫院、家裡、學校三邊跑來跑去,更沒時間去注意什麼鬼掛號信。

  管他的!即使她們有收到也不能承認。機會主義的哲學就是──眼見有可乘之機,說什麼也要揪住不放,管他啥子仁義道德。

  「只要我沒收到,你就不能拆我的房子,當心我告你們侵佔私物。」倚月的氣焰非常囂張。

  「你告我們?」律師幾乎沒被她的反咬一口給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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