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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凌淑芬 可是她的性子較為淺睡,一旦醒過來就很難繼續入睡,與其躺回床上翻來覆去,她寧願起來看點兒書、練練字。 末了,潤玉決定自個兒去把手套找回來。反正她記得東西遺忘的處所,只要將自己渾身包裹成大肉粽,走一趟後花園應該凍不著的。 她漾開滿意的微笑,抬手著完衣裘。 門外的騷鬧聲漸漸移向東際的屋瓦,西廂終於安靜下來。八成是她的哥哥們半夜興起,起床舞雪花來著。宮家男子向來想到什麼便做什麼,即使他們決定隆冬跳入錢塘江泅水,她也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潤玉獨自來到後花園裡,果然在石欄杆上找回貂皮手套。 回程經過柴房時,忽然聽見隱隱約約的異響透出合掩的窗欞。 她遲疑了一下。是誰? 八成是老鼠吧!三更半夜裡柴房當然不會躲著人。 她舉步走開幾尺,奇異的喘息再度從柴房裡蕩出來。這回她聽得仔仔細細,裡頭的「東西」包準不是老鼠。 「到底是誰?」她暗自低忖。照理說,任何女子半夜聽見柴房裡傳出不明的恐怖聲響,首先應該聯想到鬼啦、妖怪啦、壞人啦之類的標的物,然後嚇得花容失色,馬上跳回閨房裡包著棉被發抖。 假若她仍然是六歲的宮潤玉,或許真會這麼做,但十六歲的她,足足深受上頭四個哥哥的惡作劇十個年頭,已經培養出「敵不動則我不亂」的情操。 啊!她靈光一閃。八成是侍劍和她的傻小子。以往侍劍老是曖昧地向她描繪深夜幽會的刺激性,而發生的地點不外乎馬廄、涼亭幾個定點,顯然今夜他們挑中柴房來著。 或許是暗夜的掩護賜給她調皮的念頭,她忽然放開大家閨秀的矜持,惡作劇地吐了吐舌尖,決定給柴房裡熱情如火的小情人們一個驚喜。 潤玉悄沒聲息地掩近薄板門外,貼緊耳朵竊聽裡頭的動靜。 「唔……啊……」蓄意壓抑的男性低吟聲從木門的那一端擴散出來。 記得去年她不小心闖進大哥房裡,恰好撞見他和侍妾歡好的場面,因此對於現在聽見的呻吟聲倒是有些「經驗」。 一個黃花閨女半夜伏在柴房門口偷聽女侍狎戲,任憑她臉皮再厚也會覺得不好意思,更何況向來嚴守禮教的潤玉?她不比那些低三下四的丫鬟,還沒「抓奸」之前,逕自先赧紅了玉頰。 噯,還臉紅呢!人家都好意思隨便和男人亂來了,她還有什麼好客氣的?不管,無論如何也要勇往直前。 「誰教妳平常老是笑話我什麼也不懂,今晚非叫妳出醜不可!」潤玉深深吸了口霜氣,心中默默數著…… 一……二……三! 衝! 「你們在幹什麼?」猛然推開薄木門,一股腦兒撞進烏漆抹黑的柴房裡。 刷!一道白晃晃的亮光掃過她的視界。 冰線般刺骨的寒意射向她的面門,潤玉直覺地倒抽一口冷氣,疾步向後退過去,背脊卻貼住涼徹徹的石土牆,白光的端點霍然凝住,指准她的--咽喉。 沒路了。 她的氣息幾乎停止,偷偷瞟向抵住她的東西。 一柄長刀由下往上剌出,刀把子握在一個黑衣人手中,黑衣人則癱坐在牆角。 男……男人!而且是「臭」男人!她幾乎暈過去。 「妳……妳是誰?唔……」黑衣人另一手按住自己的肩膀。他的嗓音低啞得離譜,彷彿開口發出三個短短的音節已經耗盡他全部力氣。 月影西移,白緞似的光澤從她對面的窗孔射進陰暗的小室裡,夜行人背對著光線,兩人僅能憑藉著微弱的光線辨別出彼此的身形。 她的鼻端嗅到淡淡的血腥氣。臭男人好像受傷了! 「臭……呃,公子,您好像……在流血。」她吞了口唾沫,答非所問。 「啊……」黑衣人的手臂驀然發軟,再也把持不住長刀,銳利的兵器眶啷落進柴堆裡。 潤玉連忙退到他的武器不及之處,驚懼地盯住他。他是誰?是今晚宅子裡發生亂事的原因嗎?一定是的,否則大家不會三更半夜爬起來又蹦又叫。她真是太天真了,居然以為哥哥們又耍著玩兒,半絲防衛心也沒有,這下可好,白白將自己送入歹徒的手裡。 白天爹爹還提醒她,凡事記得警醒一點,聽說最近城裡出現一個戰無不克、攻無不勝的採花大盜…… 採花大盜!她的心頭登時涼了半截。這個臭漢子該不會就是…… 「你--你想把我怎麼樣?」她快哭出來了。 「我還能把妳怎麼樣?」黑衣人沒啥好氣。「我深夜經過臨安城……莫名其妙破人當成採花賊,二十來個官兵圍攻我,不由分說地砍了我……唔……砍了我兩劍,我還有力氣……把妳『怎麼樣』嗎?」 好現象,他居然有力氣發火,可見一時三刻之間應該死不了。其實他反倒更擔心她大聲嚷嚷起來,那麼他的小命可當真葬送在中原土地上了。 「這麼說來,你……你不是『花狐狸』嘍?」她稍微放心一點。起碼自己的名節沒危險了。 「我長得像狐狸嗎?」黑衣人的口氣好沖。 男人都這樣!每回她的哥哥們打架扭傷了筋骨,或者感染了風寒小病,大夫提著藥箱過來整治時,他們個個呲牙咧嘴的,死也不肯吞丹丸、喝苦樂,活像大夫與他們前輩子結下不共戴天之仇似的。 「既然如此……你等一下,我出去幫你拿藥,馬上回來。」先溜為妙。 她居然和臭男人單獨關在小房間裡說話,待會兒起碼要洗十次澡才情得乾淨身上的異味。 「站住!」 她的手才觸及門栓,耳旁忽然聽過另一聲「刷」的衣拒飄響,她尚未來得及反應,臉蛋已經撞進一副矯健的胸懷裡,濃烈的男性氣息放肆地竄進她鼻關。 「你……你碰了我!」她幾乎快暈過去。 老天,她被臭男人摸到了,臉頰甚至接觸到他的身子。濃濃的反胃感襲向她的喉際,她只想趕快出去洗臉,即使刮掉一層面皮也心甘情願。 「臭男人,你好臭,臭死了!」她屏住氣息,深怕多吸進一口他的臭氣。 「住口!」黑衣人的男性尊嚴稍微受到一點損傷。「我今天一早才沐浴過身子,怎麼可能有臭味?」 慢著,他在幹什麼?他幾乎快流血致死了,居然還站在敵人的陣地裡和一個娘兒們討論臭與不臭的問題。 「妳給我乖乖待在這裡。」黑衣人用力揪著她退回角落裡。 他明明受傷了呀!前一刻鐘猶自病懨懨地癱在地上喘氣,怎麼可能下一瞬間行動恢復得如同閃電一般迅速,而且還力大無窮地拖著她滿屋子亂走?莫非--他的低姿態全是裝出來的? 潤玉倒抽一口冷氣。 「放開我!放手!你這個淫賊差點兒瞞過我,快點放開我!」她突然掄起粉拳攻擊他。 她明明覺得自己已經使出吃奶的力氣,偏偏黑衣人全不當她一回事,單手就把她拎在半空中。 她的花拳繡腿揮在不著力的空氣裡,即使僥倖有幾下槌中他的體驅,憑他那身銅筋鐵骨,自己玉手的痛楚只怕比他的災情更慘重。 「妳給我安靜一點!」這女娃娃發出來的噪音足以吵醒整座臨安城的居民。「妳再不安靜下來我就對妳不客氣--啊!」 她的腳丫子踢中他大腿上的刀傷,椎心的劇烈疼痛霎時刺進他體內,黑衣人終於膝蓋發軟,帶著她的身子砰通撲倒在木板地上。 「噢!」潤玉霎時感覺到千斤重的負擔垮在她身上,當場被他壓成肉餅,她連大氣也喘不出一口,遑論叫出聲來。「你--你好重--臭男人……」 「閉嘴……」 黑黝黝的柴房重新回復到岑寂的世界。陰暗中,只聽見她微弱的呼吸聲,伴隨著耳畔粗重的喘息。 突如其來的沈靜和黑魅刺激著她的神智,她的知覺不由自主地調整到極端敏銳的程度。 她的顏頰抵住觸感綿細如軟布的物事,綢布底下噴出濕熱的氣息,攬向她的鬢際。原來黑衣人蒙著面。 粗厚的臂膀正好壓住她的胸脯,黑衣人大半個身子疊躺在她的上面,特殊的男性體息混合著淡淡的血腥氣,一陣一陣地衝入她腦門。她驀然暈眩起來,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因為他的體重而呼吸急促起來,抑或因為兩人貼近的軀體。 他--好像不大臭耶…… 「放肆……」她微弱地抗議著。「你還不快起來。」 從小到大,宮氏家訓就教導她務必要嚴守男女的禮教之防,連哥哥們也不曾碰觸過她纖手之外的部位。而今夜,她居然和一位不太臭的臭男人渾身貼得緊緊的,一齊躺在地上。 「妳……妳先答應我不會大吵大鬧……」他喘著氣吩咐她。 「你……你先放我起來,我就答應你。」看來臭男人虛脫無力的模樣不像裝出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