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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凌淑芬    


  每個人還說他惡霸!在他看來,李恕儀只要用那雙幽幽的黑瞳瞟他幾眼,他就撐不下去了。而她如果不瞟他,他更受不了。

  唉,果然一物降一物,柔能克剛,自然界的真理永遠不變。

  伍長峰開始在心裡替自己找台階下。

  其實她也有很多優點,比如她很貼心,每次他受了氣,她都會張著一雙小鹿班比的眼睛,溫柔聽他吐苦水;她做的飯菜也不錯吃,而且比他家大廚還瞭解他的口味;那些飯後小酌的夜晚更是溫馨舒適,令人疲勞全消。對了!他還留著那天帶回家的湯匙呢!有借有還才是王道。

  算了,好男不與女鬥,反正男人讓讓女人也是應該的。他自負地想完,心頭登時開朗舒暢。

  明晚就約她出來吃飯吧。

  「阿峰,我們在這裡。」他一踏進凱悅飯店的大門,母親便率先發現了他。

  今天晚上是兄弟倆隔週一次的「盡孝道日」。每逢雙周的星期五晚上,他們都要回家吃飯。

  今天父母和朋友約在凱悅喝下午茶,就順勢留下來進行晚上的家聚。

  「對不起,讓你們久等了。」

  父母和弟弟已經先到了,正坐在大廳的休閒區聊天。弟弟帶了女朋友前來,媺帷也主動要求陪他一起出席。他們倆還不算「官方分手」,所以他沒有拒絕。

  「媺帷,好久不見,怎麼最近都沒見你來家裡玩?」伍夫人親熱地牽起趙氏千金。

  「我前陣子工作比較忙,有個廣告客戶一直弄不定,前幾天才終於結了案。」趙媺帷漾出嬌艷的笑容。

  這也解釋了她最近特別好相處的原因。

  媺帷的脾氣通常有週期性,工作壓力大的那一陣子,他就倒楣一點,被她罵好玩的;等忙碌期過去,她就又變成甜甜蜜蜜的小女人,偎回他身邊。

  如果他是性格溫和體貼的那種男人,也就罷了,偏偏他不是,他自己的脾氣都很難伺候了。

  他腦中忽然響起恕儀說過的話。你們兩個,一個是天之驕子,一個是天之驕女,從小都被人寵慣了,只要兩個人都學不會遷就,就注定了要這樣吵吵鬧鬧過下去。

  心裡不是不感歎的。

  「我們進餐廳吃飯吧!我肚子餓了。」伍長峰簡潔地道。

  伍夫人牽起內定的准媳婦人選,親親熱熱走向電梯,準備上三樓的日本料理店。

  電梯門一打開,裡面的人踏出來,一張清麗的容顏猛不期然與他映個正著。

  恕儀!

  「你……」他心裡一喜,正要打招呼,立刻瞟到她身後那只跟屁蟲。

  喲!不正是花農先生嗎?她身上穿著秋聲園花藝班的白背心,懷中抱了一些花材,那個粗人幫她捧了兩盆花。怎麼著?出公差還有書僮伺候?一張俊臉登時冷下來,求和的念頭暫時拋到九霄雲外。

  「媽,爸,你們先請。」他故意不理她,側過身招呼父母。

  恕儀瞄見他身旁的家人,一絲了然閃過眸中。他大概是怕家裡的人知道他們倆還有聯絡吧!

  他既然不肯認她,她也沒必要去自討沒趣。

  恕儀目不斜視,閃過他身旁,迅速離去。

  架子比他還大!伍長峰的心裡滿滿不是味道,整個晚上都沉著一張瞼,嚼美食的表情跟嚼白紙沒兩樣,壽司師傅幾乎絕望了。

  「失陪一下。」飯局接近尾聲時,弟弟的女友秀氣地站起來。

  「我也去。」媺帷拿起小手提包,兩位年輕女士一起走向化妝室。

  見外人離了席,伍夫人的臉色頓時嚴肅起來。

  「長峰,剛才電梯裡那個女孩子……」

  「怎樣?」他鬱悶地咬著青菜梗。

  伍母遲疑片刻。「她是不是你以前那個……那個女人?」

  「是吧。」

  「你們兩個人還有聯絡嗎?」伍父接腔,眼神罕見地精利。

  「偶爾。」

  「我以為你們三年多前離了婚,就再也沒有瓜葛了,你為什麼還要跟她聯絡?」伍夫人急切地問。

  「我們只是普通朋友而已,有什麼打緊的。」

  兩個老的互望一眼,伍父接過發言權。

  「你結過婚的事,全台灣沒有幾個人知道,也不必特地去張揚。」終究把人家肚子搞大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你以後少和她來往。」

  「那女孩兒也真奇怪,我上哪兒都會遇到她。」伍母不禁抱怨。「前陣子在晶華碰頭,今兒又在凱悅撞見,也不知道她是有心或無意的。」

  應該是他們花藝班和各飯店簽約,負責提供花做擺飾,恕儀幫忙接送所致。但是伍長峰懶得解釋。

  不是為了避諱,只是子女天生都不喜歡被父母干涉太多的心。

  「你遇上了就裝做不認識,省得以後惹麻煩。」伍父皺起眉頭。

  「還用你說!我當然是臉一撇,立刻看往別的方向去,不然引得她以為自己應該過來打招呼,我不是自找沒趣嗎?」伍母白他一眼,隨即把焦點轉回兒子身上。「你也給我謹言慎行一些,你們以前的那一段,能夠不讓外人知道最好。」

  胸口的怨悶早就累積了一個晚上,現下又被父母這樣沒頭沒腦地數落一頓,他的孝子情操終於蒸發殆盡。

  「爸,媽,我的事我自己有主張,你們不要過問好不好?」他放下筷子,扔開擦手巾。「老弟,我公司裡還有事,先回去處理,待會兒麻煩你幫我送媺帷回去。」

  「你這是在做什麼?給我坐下。」伍父對兒子吹鬍子瞪眼睛。

  他只作不見,低頭親母親的臉頰一下。

  「我下個星期天再回家吃飯。老爸,自己保重身體。再見。」語畢,轉身而去。

  「你你……你這是……」

  「爸,哥哥最近真的很忙。」做弟弟的只好打圓場。

  「什麼玩意兒?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女人,多說他幾句就擺臉色給咱們看。」

  家人的聲音被電梯門隔絕,他卻沒有因為逃過一劫而感到開心。

  不知道他們此刻在做什麼?想也知道那只跟屁蟲一定會約李恕儀共進晚餐。

  思及她木無表情的容顏,他的牙根忿忿一咬。

  那女人還打算繼續和他冷戰下去呢!

  李恕儀,算你狠!

  *  *  *

  「好啦,我道歉,你滿意了吧?」

  這樣講會不會太沖?

  「明明是你自己誤會我的意思,我只是把那三百萬當成資助金,不是暗示你在貪圖……那個……過去那一段……」

  算了,舊事越扯越臭,不提也罷。

  「你不要每次都怪我脾氣不好!你自己一拗起來,同樣沒有人招架得住。」

  這下子變成指責了,她想必更不領情。

  怎麼連求個和都這麼難啊?想想他也有過不少次經驗了,應該駕輕就熟才對,可是每次一到低頭時刻,他仍然要傷上好久的腦筋。

  算了,就直接殺過去,講一聲「對不起,別生氣」,再來一個大鞠躬,應該就沒問題。

  幸好恕儀性子雖然執拗,心腸卻軟,只要他裝得夠誠懇,她通常不會太刁難。

  伍長峰在她的小園子裡徘徊良久,終於走上前敲門。

  他可是從凱悅直接殺到她家來,老天最好保佑她沒被那只跟屁蟲載到哪個鬼地方談情說愛,否則所有和談宣告取消。

  叩叩。

  沒人應門。

  他走到屋側,從窗簾的縫隙望進去。客廳有燈光啊!雖然只有昏濛濛的一盞檯燈,可是她應該在家。

  叩叩叩!這回敲得更用力。

  已經晚上十一點了,他腦中開始晃過各種畫面,譬如那只跟屁蟲還沒走,他們倆正窩在沙發,你儂我儂,你摸我摸……

  砰!砰!砰!槌門了。

  吱呀一聲,門扉拉開一道細縫。

  「嗨,我吃完晚飯,剛好路過……」蹩腳的開場白在瞧見她那雙沾淚的紅眼圈後,戛然而止。「你為什麼哭?發生了什麼事?」

  門縫又拉開一些,她吸吸鼻子。

  「這麼晚了,你有事嗎?」

  他緊張地看著她。「讓我進去。」

  她考慮兩秒鐘,然後默默退開。

  客廳裡只開了一盞茶几上的小燈,長沙發上擰著幾團衛生紙,配上她那雙紅紅的兔子眼,只有一個合理的解釋——不曖昧的那種。

  她又窩回沙發上,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

  「你在哭什麼?」他蹲跪在她身前,輕問。

  他的關切引觸另一波淚水。她不是大哭,而是細細的,像貓咪一樣,發出低嗚的嚶嚀聲。

  「恕儀!」他心慌了,連忙將她摟進懷裡。「別哭,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那只跟屁蟲欺負你嗎?」

  她更明顯地嗚咽一聲,臉埋進他的頸窩裡。

  看樣子是了。伍長峰磨著牙。「別怕、別伯,那傢伙做了什麼好事,你全說出來。」

  「他……他好過分……」

  「怎樣過分?」伍長峰一下一下撫著她的背心。

  「我今晚幫陳老師送花去凱悅,他們的日式料亭和我們簽約,每個禮拜固定提供一盆花做……」

  「這部分先跳過去,直接告訴我那個混蛋的事。」他輕啄她濕漉的臉蛋。

  「王……王先生今天陪我去送花,然後請我吃飯。」她吸吸鼻子。「總之他正式提出請求,要我跟他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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