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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凌淑芬    


  「衣絲碧是我打算牽手共度人生的女孩,我把她交給您了。我信賴您遠超過任何人,您會好好照顧她的吧?」

  在場的人全部愣住。

  他他他……他要把自己的女人扔給大白鯊,有有有……有沒有搞錯啊?

  定力差一點的單芊晶差點就要爆跳起來了。恕儀及時把她拉住,使了個眼色要她安靜。

  余老夫人震懾於孫子的眼光,無法轉移。

  這是他對衣絲碧的偏袒,為愛人撐腰,對老夫人的專制加以反叛。數位旁觀者同時想。

  只有三個當事人明白。

  每個人都該對自己的行為負責,這是他一貫的哲學。事情會弄到這個難堪的地步,是老人家一手造成的。

  面對您自己造成的錯誤!他在說。

  您值不值得我的信任?他在問。

  衣絲碧仰首望著他。這樣懷柔的姿態,鋼鐵般的意志,挺立不拔的心性,這樣一個剛柔並濟的男人呵……

  她的胸中霎時盈滿了驕傲。

  堅定地,她也直視老人家,過去那總是不散的敬畏感,轉瞬間無影無蹤。她不再是一個膽小鬼,她和他一樣勇敢。

  她要匹配得上他!

  面對身前兩雙凜然直觀的眸,余老夫人一個恍惚,彷彿看見兩個人的臉重疊在一起。此到,這女孩的神情,竟然像極了孫子……

  她驀地頹軟下來,轉過身去、

  「走吧。」

  衣絲碧一愣。真的?自己沒有聽錯?

  余克儉輕撫她臉頰,她頓時領悟。

  他的堅持贏了!他們贏了!她綻出清朗的笑靨,深深望進他無痕的眸底。

  「我和老夫人,先回山上等你。」

  *  *  *

  為什麼沒有雷電交加呢?為什麼沒有傾盆大雨呢?世界應該一片漆黑,天幕應該降下一陣冰雹才對,窗外卻如此祥和。

  五月的風不會歎息,樹葉間篩落的光線不會迷濛,微啟的窗縫甚至捎進野薑花的甜香。

  為什麼呢?書房內,明明已經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沙發區,祖孫兩人隔著一張桌、一盤棋,靜靜對視。衣絲碧偎坐在他身畔,被沉重的氣氛壓得不敢作聲。

  葉二叔父子倆被要求坐在另外一個角落,可以聽見他們在談什麼,卻無法參與談活。

  「你給我說清楚,那個鐘濤,為什麼會和你們扯上關係?」余老夫人開門見山,絲毫不打馬虎眼。

  鍾濤,那個當年綁架他,讓他從此必須殘病過一生的人。

  他並不正面回答,反而牽扯出另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

  「奶奶,我很少聽你提起我母親,你跟我說說她的事吧!」

  「你媽媽在你四歲那年就過世了,坦白說,我也來不及和她多熟悉。」余老夫人花白的眉毛立時皺起。「這些事與金濤有什麼關係?」

  他不答反問:「爸爸當初為什麼會娶她?」

  「她外公和你爺爺是軍中的同袍,大人們介紹小兩口認識,談夠戀愛自然就結婚了。」

  「戀愛?」他審視桌上的棋盤。「但是我聽說,爸當時另外有一位交往中的女朋友。」

  「那個女人家世不清白,父親是道上的小混混,你爸爸哪能跟她認真?」

  「奶奶見過她?」

  「你爸爸曾經想帶她回來吃飯,我和你爺爺不肯!明明是門不當戶不對,有什麼好見的?」老奶奶瞪他一眼。「你別想替你爸爸出頭,後來是你爸爸認識了你媽媽,自個兒愛上了她,願意結婚的,我們可沒強迫他。」

  「奶奶,當初你應該見那個女人的。」他把棋子一一排列好。

  「為什麼?」

  「那麼,你就會知道她是誰了。」

  「呃……阿儉……」葉二叔擦了擦油禿禿的前額想插話。

  老夫人殺過一記制止的利芒。

  「她是誰又有什麼重要的?你為何盡跟我提這些莫名其妙的舊人?」

  「她叫做鍾秀。」

  「鍾……」老夫人瞪大眼眸。

  「她就是鍾禱的義妹,鍾禱被她父親收養之後,兩個人一起長大,情如兄妹。」他輕聲加了一句,「她,同時也是二叔的前妻。」

  老人家倒抽一口冷氣。

  「什麼……她為了進我們余家門,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

  當年兒子娶了媳婦不久,葉老二也結婚了,賀客們直說是雙喜臨門,而她,只因為葉老二的婚事與她這一支沒有太大關聯,也就沒有對他的新婚妻子多加注意。

  後來發生了綁架勒贖的事,她千百次的後悔自己的輕忽……原來,那個女人,竟然先後攀上余家嫡庶兩名子弟。

  「她嫁給二叔的時候,已經懷有身孕了。」他投下第二顆炸彈。

  余老夫人霍然站起身。「你說什麼?」

  葉二叔在另一端拚命冒熱汗了。

  「二叔從頭到尾都知情,鍾秀找上他的時候,哀哀求告。二叔很清楚,在當時的保守風氣裡,一個女人未婚生子需要承受多大壓力。您說他濫好人也好,說他笨也罷,總之他就是娶了她。」他仿如未見二叔的窘迫,冷靜地往下迫進。

  「你是想告訴我,恢宏是……」老夫人細思片刻,立刻否決自己的想法。「不對,時間不對!」

  「時間當然不對,恢宏是兩、三年後出生的,不是當年她肚裡那個孩子。」

  「那個孩子的下落,我應該關心嗎?」老夫人緊緊盯著他。

  他的表情冷淡得彷彿在訴說別人的故事。

  「二叔新婚之後曾經請調國外兩年。不久我母親吐露懷孕的消息,爸爸也立刻帶著她到國外住了一年,回國來他們懷裡就抱著我了,您說,您該不該關心呢?」

  「不可能!」老夫人拒絕接受他暗示的可能性。「你媽媽那樣驕氣的性子,絕對不可能同意!」

  「再驕氣,到底是個傳統女人,媽媽她不能生育。」

  「你如何知道這些事的?」老夫人疾雷般問。

  「當年爸爸拿錢來贖我之時,幾個大人爆發了嚴重爭執;我只是傷勢太重,呈半昏迷狀態,卻沒有失去全部意識,從他們的對罵裡,多少也摸出一點端倪了。」

  「這些年來,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余老夫人不可置信地瞪著他。

  「有必要嗎?」他輕聲反問。「那些人,死的死,關的關,還有誰在乎呢?」

  「鍾濤就是拿你的身世要脅你,你才匯給他一千萬的?」

  他仍然不直接回答。

  「奶奶,你一直都是對的,鍾秀確實不是個好女人!她不只騙了你們,騙了爸爸……」視線移轉到叔父身上。「也騙了二叔。」

  葉二叔登時傻了。呃,他被騙了?

  「何出此言?」

  「當時她肚子裡懷的孩子,根本不是爸爸的。」他移動一隻黑車。

  「不,那個孩子……」

  二叔還來不及插完嘴,他已經接續下去。

  「孩於是鍾禱的。」

  所有人張口結舌!

  只有他和衣絲碧,平穩如故。

  於她,是陳年舊事,與自己無干;於他,是早已震驚過了。

  衣絲碧輕輕挽起他的手,提供無聲的支持。他沒有回頭看她,手指卻收得更緊。

  「她的富家少奶奶夢,在爸爸另外娶妻之後破滅,於是立刻把腦筋動向軟心腸的二叔,騙到二叔娶她之後,私下再含泣帶訴的告訴爸爸孩子是余家的,讓爸爸暗中把孩子接回來撫養,而她則回去當余家庶系少奶奶。」

  「你……你……我不信!我不信!」老夫人全身顫抖。

  「現在,您終於瞭解鍾濤為什麼要綁走十七歲的我吧?」他疲憊地靠回椅背上。「這根本不是一樁擄人勒贖案。當年鍾濤只打算帶走我,父子倆團圓,鍾秀怕她的詭計穿幫,死也不肯答應幫忙,於是他夥同了當時的女朋友,用藥迷昏我,打算把真相告訴我之後,父子倆一起潛逃到東南亞。」

  「住口!別再說了!我不相信!」他怎麼可以在葉家兩父子面前提起這些呢?他就一點都不關心自己的權益嗎?

  他仿如未聽見,仍然繼續著:「鍾濤沒料到的只有兩件事,其一是那些藥居然會把我毒害成這副模樣。其二是,鍾秀為了阻止他,竟然打電話向你們勒索贖金,本來期望的是余家會報答處理,將鍾濤直接抓走,卻未料到余家怕我被撕票,不敢報案;鍾濤心想,乘機和爸爸說個清楚也好,便示意要爸爸送錢來贖人。三個人當場對質,鍾秀無可抵賴,只好一切都認了。」

  葉二叔呆呆看著他。

  「爸爸知道真相之後,大受刺激,拖著我就往車子上跳,滿心只想逃離這個處境。與其說是他救我脫險,不如說是他心情大亂,無法面對真相吧!」

  老人家顫巍巍地癱坐下來,茫然望著前方。「嬌生兒啊……終究是個嬌生兒啊……一生順遂,禁不起打擊……」

  他清俊的臉龐仍然淡漠無比。

  「鍾秀和二叔結婚的這幾年來,二叔對她溫柔備至,兩個人又生了恢宏,不能說她對二叔沒感情。」他掃向另一端的葉二叔,眼中微透出幾許暖意。「二叔的憨實,讓她漸漸對年輕時的糊塗事感到慚愧,所以後來得知了爸爸為了這樁事件失去性命,連我也生死未卜,她才受不了良心的啃蝕,走上自殺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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