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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林如是 卓瑤笑著搖頭,挽住他的手臂。 卓晉生表情溫和,一貫的是包容。連聲音也都是溫柔的:「怎麼了?怎麼突然像個小孩子一樣?」 「沒甚麼。只是我們好久沒有像這樣子手挽著手一起走路了。」 當時年紀小,個中有箇中的心情;,也或許連「心情」是什麼都不甚知曉。記憶,是過去的一種存在,情感的一種存在;在這種天清日和的日子裡,撩起人一些淡淡的往日情懷。 卓晉生想想笑說:「的確,是過了很久。也難怪,又不是小孩子了。」 「是啊,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卓瑤語淡意長,幽幽地。她抬起頭,逆光對著卓晉生,暗藏的一些迂迴在眼裡頭。「我已經長大了,阿晉哥。不再是個小孩了。」 似乎意有所指,言外之音一種不確定的期待。 陽光中飄有一些灰飛塵埃。卓晉生伸手一揮開那些燦金似的浮游,連帶地抽回被卓瑤挽撬著的手。 「你的確是長大了,小瑤,不再是從前那個小妹妹。」仍是那樣地溫和親切。從小、到長、到老,這或是他待卓瑤的一貫態度。永遠的態度。 這個「永遠」,細水流長,是一種心情的不會更改,一種青梅竹馬的固定關係。個中有他們共同堆積的過去。 「對了,小瑤--」他朝左右看了看,順勢轉開話題。「就你一個人出來嗎?阿非呢?她有沒有跟你一起來?你知不知道奶奶又叫她做甚麼了?」 卓瑤很快搖頭,掩飾住隱約浮現的失望。 「我也不是很清楚。你知道的,奶奶不許我們管沙小姐的事情。」她拉著卓晉生反朝著市場另一個方向走開去。不知是不是忘了,並沒有提起沙昔非在等候的事。 「奶奶也真是,何必跟阿非那樣過不去。」卓晉生搖頭,似乎對卓老太有些不以為然。 「阿晉哥……」卓瑤低著頭,望著自己的腳步,有點吞吐。試探著問道:「你……很喜歡沙小姐吧?」說著略略台起頭,窺視著卓晉生的表情,眼神多探。 「怎麼突然問我這個?」 卓晉生沒做正面回答。卓瑤默默朝他望著,眼臉慢慢地、慢慢地垂下;照在她身上的陽光也慢慢覆陰了一片乍然的雲影。 「你一定很喜歡她,不然你不會為了她跟奶奶鬧得不愉快;你也不會不聽奶奶的話,不先通知奶奶,就自己作主跟她訂婚。我說的對不對,阿晉哥?」 「也不完全是那樣。阿非是我的未婚妻,奶奶故意為難她,跟她過不去,我多少總得幫她說說話。再說,她沒跟我抱怨已經算是不錯了,我這個做未婚夫的當然也得對她表示一點關心,不然就太說不過去了。」卓晉生一言一語出口得那樣自然,像煞在說真心話,連話裡附著的感情,也自然得沒有任何張作的痕跡,好像他心裡真的無時不念著沙昔非。 卓瑤突然停下腳步,拉住他。 「怎麼了?」卓晉生奇怪地回頭。 「你討厭我嗎?阿晉哥?」卓瑤直直望著他,眼神包藏著紛多的心緒,無言地在吐訴;渴望地想攀抓住一個形影。 卓晉生稍為一愣,隨即笑起來。「當然不會。你怎麼會突然問我這種奇怪的問題呢?小瑤?」 卓瑤不理他的反問,眼底默藏的情緒仍然無言地在吐訴。那些深鎖在她內心的種種--想說但不能說、無法說、不知該如何說的種種心情,全都化為眼底那些無言的吐訴。 「你不討厭我……但你也不喜歡我,對吧?」她看著他問。 「小瑤,你怎麼……」卓晉生搖搖頭,包容好耐性地笑說:「你別淨問我一些奇怪的問題。我當然喜歡你,你是我的小瑤啊!我不喜歡你,要喜歡誰?」 他說得那樣理所當然,態度也那般理所當然;言談舉止間,對於卓瑤的情感表現得毫不遲疑,真心真情。 可是,就是因為太不遲疑了,這中間,彷彿又有一點不一樣。 「是嗎?」卓瑤眼裡泛出淚光,並沒有欣喜的感覺。「既然如此,為甚麼你不肯聽奶奶的安排?為甚麼你要跟別的女人訂婚?為甚麼?為甚麼?你告訴我!」 她低下頭,哭泣起來。那帶淚的激動,追問得卓晉生怔愣住,有一時目光彷彿也被凝住。他沉默了一會,走到她面前,默默看著她。陽光照射在他臉上,半邊是煥發金燦的明亮,半邊是偏影遮照的陰暗。 「該回去了。走吧,我們一起回去。」他柔聲地,一貫的包容,還有一種耐性之外的溫柔。 卓瑤祗是低低地哭泣,可憐地流著淚。卓晉生伸手輕攬著她,她猛然樸進他懷裡,將所有多情委屈的淚水倘進他心口。 卓晉生仍然默默,只是輕輕擁住她,像是安慰。 事情的確如沙昔非瞎猜的那樣,他之所以會拒絕卓老太的安排而訂婚,無非是想成全卓英生,而把卓瑤讓給他。 他是喜歡卓瑤的。他們從小一起長大,自然有種青梅竹馬的感情。可是,卓瑤既像他的妹妹,又像他的母親,也像他的情人;他對她的感情,既不完全是對妹妹,也不完全是對女人,一直不定在一種模糊游移的地帶。而他對她的態度,依恃的身份,也既不完全是哥哥,又不完全是男人;他對她,是一種混淆的感情,夾帶著青梅竹馬的理所當然。 他知道他是喜歡她的;或許也可以說是愛。但愛情應該是一種更激烈、更佔有、更霸道的感情;有情、有欲、有妒、有渴望、有思慕,還有團會燃燒似的熱霧,時刻在灼燒著心田。 就像卓英生對卓瑤的感情態度那樣。 當他看到他弟弟卓英生直接、坦白、大膽,而且赤裸、毫無顧忌地對卓瑤表示他的情感;甚而不顧一切地反抗他奶奶,奮力爭寂他的愛,那樣激烈、那樣狂瘋,又那樣堅決,他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心裡大概有了種瞭然。 那才是愛。而他對卓瑤的感情,卻沒有那種激烈。 他對卓瑤,無法像卓英生那樣不顧一切與激烈,也沒有他那種強烈的佔有與渴望的感情,更沒有燃燒。他對她,只是一種青梅竹馬而理所當然的感情,並沒有強烈爭取與不顧一切的決然。 而愛情,是青梅竹馬以外的一種激情,是理所當然以外的一種嫉妒佔有的心情。 對照卓英生激烈的態度與不顧一切,他的「可有可無」,顯得無心貧乏。事實也是如此。他雖然喜歡卓瑤,然而,還是有點差距。 這點「差距」,同樣存在於他和周圍那些女人之間。對他來說,似乎每個女人都有她的可愛之處。但也就那麼一點;他對那些女人的感情,就是那麼一點一點。 倒是遇到沙昔非後,他那些個「一點一點」的,密密麻麻地綴成了一個完全的「面」。各式各樣的感覺,在上頭不斷跳躍,顫動著他的心田,擾得他極是不安與煩躁。那些瑣碎的侵入,簡直偷襲得他不提防;跳蕩著一幕一幕的畫面,交錯剪接,和他隔著光年的距離,似遙非遙、似近非近,伸手可及似,他只一閉上眼,就晃晃閃爍在眼前,天上星一樣嵌滿他心田。 他愛與她親匿,真真假假,算是一種做戲或捉弄也好;她讓他的情緒會燃燒,產生一股模稜兩可的熱暖,從而更灼燙體貼地感受到她的存在。 這種「存在」,與對卓瑤那種青梅竹馬式的理所當然很不一樣,可是,差別在哪裡,他卻說不上來。他對沙昔非的感覺,完全是對女人的,關係分明,喜怒憎樂的情緒地分明強烈;不管對她嘲謔、諷刺、不滿、嫉妒,或者親匿、捉弄也好,她自始都一直以一種獨特的姿態存在,深刻他的印象。 「回去吧!」他試著擦乾卓瑤的淚水。對卓瑤,他一直是溫柔的;不像對沙昔非,五色雜陳的嘴臉與態度。 卓瑤訕訕地離開卓晉生的懷抱,抹去淚,卻仍止不住硬咽;臉頰猶帶著淚痕,殘珠新掛,更加地可憐楚楚。她的淚,是動人的。卓晉生輕吻著她的額頭,竟也無言。 歸程漫漫,一路無聲沉默。 這種時候,說甚麼都不是。卓晉生把所有的心情交放在奔馳的速度裡,直到車子在門前停駐。他收回凝前的眼神,對卓瑤微微一笑;胸前沾露的淚濕,依然未干。 「阿晉哥……」臨下車前,卓瑤突然喊著卓晉生,眼神認真專注。「如果沙小姐忍耐不住離開了,或者她並不愛你了,你會答應聽奶奶的話嗎?」 「啊!」卓晉生不防這個突然,愣了一下。 卓瑤神色認真,凝露地望著他又說:「我想讓你知道,阿晉哥。這件事,奶奶怎麼決定,我就怎麼做,我會完全以奶奶的意思為意思。我也沒有受委屈,因為我知道奶奶完全是為了我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