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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林如是    


  下樓時,不巧和一群嘰咕操著日本話的男女擦身而過。約莫就是白天歪在外頭樓梯上曬太陽的那幾個。當中一個女孩,披著直直亮亮、黑得發漬像流蘇的埃及艷後頭,皮膚很白,高鼻深眼窩,看樣子像混血兒。同行的男孩叫她coco,她應一聲,撇過頭,帶點藍意的褐眼珠正巧和江曼光的目光對個正著。

  「嗨!」她隨口嗨了一聲,算是招呼。

  江曼光愣一下,還沒意會過來,女孩就走過去了。

  「嘿,又見面了,我們還真是有緣。」一個男孩停在她面前,咧嘴對著她笑。她認出來是白天那個短腿的傢伙。

  前頭有個人接了句活,一夥人都笑起來。說的是日語。

  她聽不懂是什麼,但從笑聲判斷,約莫在取笑。果然,那男孩瞪起眼,嘴裡咕味著,說了句很哲學的話。「有什麼好笑的?本來嘛,人生何處不相逢——」突地轉向江曼光。笑嘻嘻地,「你說是不是?」

  摵昧耍殷i錚o鷦俾櫱訇抩T耍}熳甙傘?後面的人彎起膝蓋頂開他,將他往前推。

  一行人蹬蹬上樓去,那個西田猶不死心地回頭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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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真是熱鬧。江曼光木著臉望著他們這一群人。那個猶太房東把房間租給她之前,就先把話說在前頭,要求她不能像四樓那個日本女孩一樣,老是帶一堆朋友回公寓,吵吵鬧鬧,擾人情靜。但她看,情形好像也沒有那麼嚴重。

  她呼口氣,摸摸肚子,肚子更餓了。腳步顛了一下,差點撞上走在最後的高個子男孩。她及時穩住,下意識和對方打個照面。那一張臉漫不在乎的,混雜著優雅和憎懶的味道,又帶些頹廢,有一股盅毒的魅力,神秘中帶著綺艷。是先前那個把腿伸得老長礙路的男孩。

  「很漂亮的頭髮。」他站低了一階,側身相對。他握住江曼光拂在他肩上的髮絲,天女散花般將它散開。但他的態度卻不是輕佻,他表現出的樣子給人的感覺就只不過是他這樣以為便這樣說出,那麼簡單而已,口氣甚至平淡得沒有存心。

  「是嗎?」江曼光也只是隨口應了一聲,並不認真。她的頭髮其實並不那麼烏亮,也不那麼柔順,相反的,有時會很毛燥,風吹亂七八糟如沒梳洗的黏膩。她倒覺得,那個叫coco的女孩那頭黑得發漬的流蘇頭才是真的漂亮。對方笑一下,笑容很淺,不對任何人。

  「光——」已經走到四樓樓梯問的coco,不防身體趴越過欄杆扶手,探出半個身朝向樓下的男孩。

  他抬起頭,懶洋洋的。

  不關她的事。江曼光逕自往樓下走去,沒一會兒就將這小插曲拋在腦後。空氣有點冷,幹幹的。她快步走著。路上那些行人每個看起來也都行色匆匆的樣子,一個一個都保持著相當的距離。這個城市的故事和意外大多,夜歸的人都對自己身後的動靜很敏感,小心提防著意圖不明的跟隨的腳步。

  她停在路旁,等著順向的車子慢駛而過,匆匆穿過馬路,閃進披薩店裡。不到五分鐘,她拎著披薩和飲料,匆匆走出披薩店,循著原路走回公寓。

  今天暫且就將就些,明天她得好好瞭解這附近的地理位置和店舖分佈情形。有時候,現實問題總教人不得不氣短,人話著就是少不了這些吃吃喝喝。

  走到了三樓,踩上最後一個階梯,手上提的東西感覺有點重,她頓了一下,將東西換到另一手,沒注意後頭有人上來,手臂微幅一甩,擦到後面的人。

  「嘿!你這個人走路不長眼睛啊,沒看到後面有人嗎?敹苑攪⒖坦紙辛似鵠礎?」

  「對不起。」江曼光老實的道歉。運氣很不好,什麼人不好惹,竟然惹到那個難纏的黑妞西碧兒。

  「很痛的你知不知道?你們的國家難道沒教你們一些最基本的禮貌嗎?」西碧兒喋喋不休,火氣很盛,架勢十足。

  「我說了,對不起。」

  西碧兒根本沒在聽她的話,越罵越起勁。

  「你們東方人就是這樣,自私又不守規矩,沒有公德又不尊重別人,元視法紀且不守公共秩序,只會坐享其成不盡義務,簡直差勁透了。」

  「撐乙丫B愕狼噶耍仍j降諄瓜朐趺囪`?」江曼光不耐煩她那種尖銳的頻調,大聲叫了出來。

  空氣立刻凝住,很戲劇性的。西碧兒睜著黑種族特有的明亮大眼,抿著厚翹的嘴唇,動也不動地望著她,通往四樓的樓梯上傳來一絲細微的聲響,是那個叫做「光一」的日本人。他坐在樓梯上,長腿伸得老長、嘴邊叼著煙,尚未點燃,正以一種極驚異的表情看著江曼光,但沒人注意他,即便知道他在那裡,也不是在意的時候。

  氣氛就那樣膠著著,靜得讓人連呼氣都不敢大力的喘,好半天,西碧兒才動了一下,說:「不怎麼樣。有啤酒嗎?」

  江曼光愣一下,提提手上的袋子,說:「只有可樂。」

  「也行。那是披薩吧?」西碧兒邊問邊靠近,不請自往,很自動地隨江曼光進入她的房間。一進門,就上看下看,左瞧右瞧,一點都不會不好意思,說:「挺不錯的嘛!連床單都幫你換新的,還有電後可以用,史畢柏那個老猶太對你這個新房客還真大方。」

  江曼光沒搭腔,開了一罐可樂咕咯喝了兒口,又拿了一塊披薩張口就咬。她沒刻意把東西推到西碧兒面前,只是比個手勢,要吃自己拿,西碧兒也頂不客氣,可樂披薩一口配一口。

  「謝了,我晚上正好還沒吃,餓慘了。」她簡直用吞的,一塊吃完,厚著臉皮要求說:「我可以再吃一塊嗎?」

  江曼光聳個肩,西碧兒也就老實不客氣的又拿了一塊披薩。邊吃邊口齒不清他說:「你這個人實在有點不一樣。」

  對這句沒頭沒腦的話,江曼光不表示什麼。她並不覺得她有什麼不一樣,淡淡地說:「你不是更不一樣?」意有所指。在這個城市裡還有人會像她這樣對陌生人這麼主動?

  西碧兒瞪大眼睛,嘿嘿笑兩聲,說:「你的幽默挺高級的嘛,諷刺人也很高明。」

  她其實沒那個意思,卻又懶得解釋。西碧兒看她默不作聲,接著又說,「你跟我遇到的一些東方人不太一樣——怎麼說……你給我的感覺順眼多了。」

  「你討厭東方人?」江曼光隨口問一句,一邊又咬了一大口披薩。

  「也不是這麼說,不過,多半沒什麼好感就是了。」西碧兒當著江曼光的面,毫不掩飾她的觀感。「但也不是一概而論,還是有個別差異。像四樓那些日本人,我就覺得很對味,雖然沒什麼深交,談談聊聊總是覺得很愜意;可你對門那個女孩,我看了就討厭,打扮得很端莊,老是一副害羞嬌弱的模樣,什麼事都等著別人開口替她張羅,心裡想的跟嘴巴說出來的都不一樣。我勸你最好別理會,省得麻煩。」

  許多人都說這是個講求個人主義和自我價值觀的城市,果然,光聽西碧兒這一堆主觀意識甚強的話,就差不多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你這樣說不會大主觀嗎?你又真正瞭解那些人多少?」

  江曼光自在地吃披薩,提出她的疑問。

  西碧兒愣了幾秒,然後哈哈笑起來。

  牽淮懟U庵皇俏腋鋈說鬧鞴垡餳落r枚瘢p⒉皇欽胬恚冗[菾h悖眾§曊窵q鴃H仰頭灌了幾口可樂,態度就像電影中慣見的恣意稍帶跋扈的美國人一樣,很以自己為榮,以自己存在的價值為做。「有時我會對一些遇到的東方人表示這些不滿,他們聽了很不高興,臉色都變了,偏偏嘴巴卻還嘖嘖說是,附和我的話。搞清楚,我那可是在挑他們的不是那!我不懂,既然他們心裡不滿,為什麼不反駁我?所以我討厭東方人,嘴巴上說的和心裡想的都是不同的一套,尤其是你們這些自稱是『龍的傳人』的傢伙,最惹人討厭。」

  西碧兒說這些話的速度雖然不是很快,卻幾乎連在一起,甚至沒有停頓,讓人聽得很吃力。江曼光卻一字一句都聽得很清楚。自己先有些意外,忽然想起亞歷山太。那當時,只要亞歷山大心情不好,說話太沖時,她就裝作聽不懂英語,每每惹得他更是暴跳如雷。不知不覺,她對這個陌生的語言已經不再那麼陌生。

  「是嗎?」她喝口可樂,表情並沒什麼不愉快。反問西碧兒說:「那能不能請你告訴我,在這個地球上,你又遇見過多少高尚的人種?」

  西碧兒再度愣住,然後又哈哈大笑,沒頭沒腦的說:「摵你仍j撓⒂鑀Σ淮淼穆錚?」一副越看她越對眼的表情。「我叫西碧兒休斯頓,叫我西碧兒就可以。不過,你大概早知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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