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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林如是    


  王印加等著,讓車子過去。車燈打到她的臉,她有些不舒服的伸手擋住那光線。

  車子緩緩滑過去,竟停了下來,在她身前。她覺得奇怪。駕駛座車窗打開,哦,是紀遠東。

  「上來吧。」他手掌往內一擺,一種吩咐的手勢。

  王印加遲疑一下——不,兩下。天真的會下紅雨,大少爺竟然頻頻對他們這些「長工」開尊口。這會兒,還順道慈悲心大發,要載她一程。

  「怎麼了?」紀遠東轉頭問。

  王印加吸口氣,彎身坐了進去。

  「大概要下紅雨了。」長這麼大,她第一次坐這種昂貴的大轎車,諷刺了一句。

  紀遠東瞥她一眼。「你總是用這種口氣態度說話的嗎?」

  王印加一怔!想起自己的處境立場。對「有教養」的紀家「王子」來說,這句話算是很重的了,代表不滿了。

  「不。」她吸口氣,坐直身子。「對不起,我太放肆了。我只是喃喃自語,沒有別的意思。」她爸爸傭雇在紀家,他們父女吃住都在紀家,他到是他們的衣食父母。

  那一天她被罵得心情惡劣,脾氣壞說話沖還有理由可說;但今天,她沒有理由用這種態度對紀遠東。一來他沒得罪她;二來人家有錢是人家祖宗庇蔭、人家能幹,她沒道理嫉妒;三來她跟他的關係沒有熟到可以用那種諷刺的語氣說話。

  紀遠東點個頭,算是接受她的道歉。

  王印加閉嘴不再說話。紀遠東也沒開口。

  車子開得不快。但儘管如此,十多分鐘的路程大概一分鐘的車程就能到了。

  二十秒過去。紀遠東看著前方,忽然說:「你那個朋友,她叫什麼名字?」

  王印加警覺地坐正,背靠著座背,挺得直直的。

  「你想認識她?」她眼中充滿戒備。

  「不。」

  「那你問這個做什麼?」

  紀遠東沒回答,反問:「她為什麼想認識我?」

  王印加對他的說話方式有些反感,諷刺說:「因為你是白馬王子啊。」

  「是嗎?王子不是不會愛灰姑娘嗎?」像要反擊她的諷刺,紀遠東淡淡吐了這一句,不關痛癢的口氣著實令人痛恨。

  王印加眼珠窄起來。

  原來那天那些話他都聽到了!她十分不舒服,哼一聲,冷淡的說:

  「怡穎不是灰姑娘。雖然也許比不上你們紀家,但她父母在鬧區有兩家麵包店,也算是從小養尊處優的小姐。」

  「是嗎?」紀遠東仍是那種不關痛癢的口氣。「不像你這個廚師的女兒才算是真正的灰姑娘——」

  王印加驀然脹熱臉,臉色大變。

  「停車!」她大叫一聲。

  已經快到大門口了。紀遠東沒聽進去。

  「我說停車!」她橫手過去抓方向盤,用力一轉。

  「你幹什麼?!」紀遠東低喝一聲,帶著怒氣,連忙急煞車。

  車子打橫,發出吱吱刺耳的噪聲,往旁硬是滑了幾尺,好不容易才打住,差點就撞上了大門旁那厚厚的石牆。

  幸好車速不快,衝擊力不算太大,兩人只是小小撞了一下。

  「你不要命了嗎?!」紀遠東挾怨的低喝像是野獸的低鳴。

  那種速度要不了人命的!王印加二話不說一舉跳下車,還重重的甩上車門。

  紀遠東追上去。

  「嘿!」他要她解釋為什麼。

  王印加甩開他,眼裡一簇火焰跳著,狠狠瞪著他。

  「你們紀家就算家大業大,再富再貴,也是你家的事,我還沒放在眼裡,不需要在這裡委屈自己,聽你的侮辱!」

  「好大的口氣。」紀遠東冷笑起來。

  「那又怎麼樣?」她就是這麼大口氣!「天下男人那麼多,我就不相信少了你們兄弟兩個,所有女人就會找不到人要!」

  說她是「灰姑娘」,原可當玩笑。可是一來紀遠東的語氣不像在開玩笑;二來她老爸傭雇在紀家,她是傭人的女兒,和他的關係不平衡,心理建設發展得也不健全,這些話就變成侮辱了。

  紀遠東靜看她一會,像在咀嚼她說的那些話,沉默得嚇人。王印加抬高下巴,和他正面對峙,沒有退縮的意思。

  這樣僵持了一會,紀遠東忽然說:「你那個朋友有句話其實說得很對。」

  啊?!

  王印加愣住,呆站在那裡,腦筋一時轉不過來。

  等她回過神,紀遠東已經走回車子,朋馳緩緩的從她身邊刷過去。

  莫名其妙的紀遠東!莫名其妙的講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到底在說什麼?哪句話很對了?

  哇啊——

  她真想大叫,胸口鬱悶難受得很,十指抓住鐵門用力晃了晃,整個身體趴靠在鐵牆上。

  身後冷不防強照來刺眼的燈江及不耐煩的叭叭聲。

  不用回頭她也知道,這一次是紀遠星回來了。

  她默默走開到一旁,讓出路,往小門走去,看也不看車子裡的紀遠星。

  「喂!」紀遠星卻叫住她。「你要去哪裡?快幫我開門!」

  他連王印加的名字都記不牢。

  王印加默默打開大門,仍一副懶得說話。

  紀遠星的朋馳跑車「呼地」一下子刷進去,姿態有些傲慢,不滿王印加的怠慢。

  王印加慢慢關上大門,心頭一口烏氣慢慢吐了出來。她看看四下無人,抬起腳狠狠踢了大門一腳。

  想像那是紀遠東棺材般的臉,和紀遠星傲慢的豬肝頭,她又踢了一腳,心裡頓時舒暢多了。

  *  *  *

  如她預期的,她老爸廚師老王果然一臉鐵青,在廚房等她,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

  「爸。」王印加喊一聲。「有什麼吃的?我肚子好餓!」

  老王不理不睬,圓睜著眼,粗聲說:「都幾點了!現在才回來!你跑到哪野去了?我的話你也敢不聽了?!」

  「我哪兒也沒去。春美跑到學校找我,硬拉我去喝咖啡,才拖得這麼晚。」真是的,她肚子餓得呱呱叫,還得接受她老爸的「盤訊」。

  「那春美呢?」老王不相信。「她怎麼沒跟你一塊回來?你可別想騙我,印加。」

  「我騙你做什麼?這種事一問就曉得了,我要騙你,不會找好點的借口嗎?」

  「這倒是真的。」老王態度軟下來。

  「春美真的去找你了?你也真是的,明知道你許伯許嬸惦著,怎麼不帶她一塊回來!」轉成了責備。

  「春美的個性你又不是不曉得,我哪說得動她。」王印加餓得沒好氣。「好了啦,爸,我肚子餓得要命,快給我一點吃的。」

  「你這孩子,光只知道吃!」

  老王嘴巴儘管叨念,還是給王印加下了一碗麵。坐在她面前,看她吃起來。

  「印加,」又問:「春美找你做什麼?」

  呵呵,這件事可不能說,至少不是由她開口。這也不算是義氣,但王印加覺得許春美刷欠了一屁股爛債,讓她自己去解釋會比較好;她這回要是跟她老爸說,倒像在背後生事。

  「也沒什麼。她說好久沒見到我了。」

  「就這樣?」老王狐疑盯著她。

  「不然還能怎麼樣?」王印加心虛地低下頭,呼嚕吃了一大口面。

  「春美這孩子也真是。你明天下課跑一趟,去把她帶回來。」

  「她也不一定會在家。」

  「那你就等到她回家為止!」老王瞪眼。

  「好好好!」真是麻煩死了!

  沒兩分鐘,王印加就把一大碗麵連湯喝得乾乾淨淨。由窗口看出去,主屋的燈火通明,泳池裡閃著粼粼水光。

  「爸,」王印加吞吞口水,說:「我們搬出去好不好?」

  「搬出去」,也就是辭了紀家的工。

  「又怎麼了?」老王皺眉。「在這裡住得好好的,工作也順當,幹嘛要我辭工搬家?」

  而且,他一把年紀了,也找不到比紀家待遇更優渥的工作。在紀家這麼多年,他好不容易拉拔王印加長大,就等著她順利畢業結婚成家。

  「我就是不喜歡這裡。」

  「又是誰得罪你了?」從小到大,王印加不知提過多少次「搬出去」,老王從沒把它當一回事。

  王印加不答,只是吸口氣說:「爸,我們搬出去,開家小麵店也可以餬口,總比待在這裡被人呼來喝去強。」

  「你以為開麵店那麼容易,想開生意就會來?」老王不苟同。「再說,開店做生意,還不是一樣被人呼來喝去。」

  「那不一樣。」

  「開店做生意,我們好歹是個老闆,自己管自己;但待在這裡,到底是……呃,人家的傭人。」

  老王又皺眉。「傭人又怎麼了?不偷不搶,憑勞力賺活,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討厭那種感覺。」

  「什麼感覺?傻丫頭,你以為自己開店,或在高級大廈辦公吹冷氣就比較高級比較有水準是不是?其實還不是都一樣,都是人家大老闆僱用的夥計。在紀家,只要伺候老闆夫人他們就行了,但自己開店,要伺候的人就不只那些了。每個客人都是你的衣食父母,都得小心陪應對待,其實更累人。」

  「可是——」

  「好了!」王印加還要說,老王擺擺手:「你別老是想這些有的沒有的。爸爸不偷不搶,憑本事賺一口飯吃,你不必覺得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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