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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林如是    


  謝草的媽媽跟他大哥一起住,住在另一個村子,鄉下老家早已人去樓空。就像她的家,也早已一片荒蕪。

  去看過他媽媽,閒話一些家常之後,那一晚,他們就回到他鄉下老家。搬個凳子坐在屋外荒草漫生的庭院,仰望燦爛的星空,就像他當年離開的前一晚。

  「好像還是昨天的事而已,怎麼都那麼多年了。」謝草仰高著頭。星空依舊,照得他感歎,他低下頭踢踢腳下的碎石頭,偏過臉來探問:

  「你過得還好吧?混得怎麼樣?」

  徐愛潘傾傾頭,像在考慮怎麼回答,末了笑說:「很好,我現在啊,讓男人包養著呢!」

  「是嗎?」謝草的神情變得有點嚴肅,隨即又恢復無事。「你變了,阿潘。那個夢幻的你不見了,像看清了什麼。」

  那從前、從前,他們常常喜歡說人性什麼的,夢想遠大。但那些都過去了,毫不留情的過去了,她的人生已變,當年星空下的大言不慚如今都已成餘音。

  「你那個十年夢幻呢?」謝草又問。

  徐愛潘略略苦笑。夢早醒了,沉睡千年的公主,早晚總要從長長的夢境中醒來的。

  「使君有婦,羅敷有夫,終歸是要還君明珠。」她隨口說著,只是讓謝草明白她「夢幻」的不可能。

  謝草伸手摸摸她的頭,揉亂她的頭髮,很親愛地:「你啊,要記得多多為自己打算,別讓男人給騙了,懂嗎?不過,最好還是找個好男人嫁了,當人情婦不適合你。」

  「你還說!以前你不是常說我長了一張很情婦的臉?」

  「是沒錯。不過,你值得更好的男人,更好的姻緣。以你的品貌,不愁沒有人愛,不必委屈自己——」謝草說著停頓下來,輕笑一聲,自嘲說:「其實,我也不用說你,我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不,更糟,讓女人養著。他×的!天曉得要張綠卡竟然會那麼難!」

  「怎麼了?」徐愛潘問。謝草在美國的日子聽起來不太順利。

  「也沒怎麼。我結婚了,跟個大屁股大胸脯的洋妞結婚了。」

  「真的?你剛剛怎麼沒跟你媽他們說?」

  徐愛潘竟也不驚訝,口氣如常。她讓男人包養、當人家情婦,謝草都不吃驚了,結婚這種事更「正常」。

  「怎麼說!?」謝草搖頭。讓他媽知道他娶了個番婆,不搶天呼地哭死才怪。

  「你愛你太太嗎?」徐愛潘又問。沒想到對謝草來說婚姻竟是件這麼容易的事。

  「愛?」謝草反問,像是很懷疑,搖頭說:「談不上那個字。我跟她結婚,不過為了那張綠卡而已。」

  「你啊……」換徐愛潘搖頭。

  謝草聳聳肩。在紐約的那些日子像打戰,亂世流離,還去管什麼愛不愛。

  「唉,阿潘。」他仰起頭。星光真燦爛。「我看你也不要再去當別人的什麼情婦了。等我拿到了綠卡,就甩了我太太,跟你結婚。你就跟我一起到美國當美國人,你說好不好?」

  徐愛潘看看他,沒有立刻回答,偏頭想了想,說:

  「還是不太好吧!我怕我當不慣外國人。」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謝草轉過臉來,伸手又將徐愛潘的頭髮揉得亂七八糟,眼裡帶笑,慶幸一場相識與重逢。

  往事塵埃,他們的少年是過去了,但星空下,他們這段「青苔上的記憶」永遠會在燦爛的星夜裡流傳。

  *   *   *

  再過十分鐘,電影就要開演了。徐愛潘手持著兩張票券在入口入一臉無事地等著,一點也不慌張,更不張望。

  該來的總會來。如果他不來,慌張也沒有用。

  送謝草上飛機後,那晚,在回程的高速公路上,她下定決心要做這件事,了卻她少年時代的那個殘夢。然後,從此不再,不再做任何不切實際的夢。

  電影開演了五分鐘,潘亞瑟那修長的身影終於出現,步伐相當從容,一如掛在他臉上那沉穩的笑容。

  看見他,徐愛潘嫣然一笑,神情是嫵媚的,大異於她從前面對他時的那種張口結舌。她一句話也沒多說,很自然又很主動的伸手挽住他,如同愛侶那般走進電影院。

  她挑了一部動作片,像尋常男女那樣,跟著劇情的高潮起伏,或緊張或扼腕不已。懷疑有些放肆,帶一點存心。

  散場後,站在車潮如水的馬路旁,潘亞瑟終於問道:「我不懂,你為什麼還要找我出來?」

  徐愛潘抿著笑,挽住他,答非所問,說:「時間還早,我們隨便走走好嗎?」

  走過了一條街又一條街,他們彎進大學的校園。校園遼曠,筆直的一條椰林大道迎風招展。

  「阿潘,你——」

  潘亞瑟忍不住要開口。

  「我——」徐愛潘打斷他,卻說了一個字就停住,抬頭仰望夜空,微微挽緊了他,語聲悠悠的:「像這樣,和你一同去看電影、手挽著手在星空下漫步,一直是我的夢。我總想,如果能像這樣和你共度一晚,我死了也甘願。如今終於實現了。」

  好悠長的一個夢!她下定決心約潘亞瑟,就是想了卻這個殘夢。她已經不是昨天那個她了。有一些東西破碎了,也有一些東西自傷痕裡新生。

  「是嗎?」潘亞瑟微笑起來。對於女人的戀慕,男人總是很高興的,雖然不見得能接受,但他看得更明白。「可是你這樣做,又有什麼意義?」

  儀式啊!她在完成一個儀式。

  徐愛潘在心裡輕輕回答,卻說:「那是我對你『難言』的戀慕。」聲音放得低,不仔細聽,宛如只是自言自語。

  她抬起頭,望著潘亞瑟的眼眸。「可以請你稍稍低下頭嗎?」潘亞瑟有些納悶,不知道她想做什麼,但還是依照她的要求。她伸出雙臂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將臉貼向他臉龐,親吻住他的唇。

  一旁枝葉窸窣地,在竊議。就連潘亞瑟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她的姿態在對他告別,但他卻沒想到她會用這樣的方式揮別過去。

  是的了,他是她的「過去」。他是該虛榮的覺得得意,還是覺得悵然?他們一開始就那般錯過,這一隔閡,便成為一生的距離。

  一吻情休。徐愛潘緩緩放開手。這個吻別的姿勢,將是她對他最後的記憶。

  「那麼……再見。」她深深再看他一眼,不再回頭。

  詩人說的:「紅與白揉藍於晚天,錯得多美麗。」她太早、或太遲看清情愛的荒蕪。

  第十三章

  「你這是什麼意思?竟然背著我和男人去旅行!」站在大窗前背對著天空的那男人,滿臉的不是滋味,充滿了怒意和氣惱,興師問罪著。

  徐愛潘睨睨他,不當一回事,說:「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徐楚,謝草是我學生時代的好朋友,不是什麼男人。他好不容易才回國,我只是陪他回鄉下一趟而已。」

  「什麼『謝草』!瞧你叫得多親暱!」徐楚妒意仍然難消。她既然跟他那麼親了,就不該再對旁的男人笑。

  徐愛潘吁口氣,退一步,說:「好嘛!算我不對就是了,你別再開口閉口說什麼男人的,我的男人在這裡呢……」

  跟著,半撒嬌地看他一眼。

  徐楚轉妒為笑,愛聽她這麼說。走過去,環住她的腰。「對不起,我胡說八道了一通。」跟著將她扳過身,表情一點嚴肅,問道:

  「容容——嗯,我太太她去找你了?你怎麼不告訴我?」

  告訴他又能如何?徐愛潘反問:「你怎麼知道?」

  「聽佑芬說的。她跟你說了什麼嗎?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

  「受委屈那倒不至於,你太太她算很客氣的。」她微微一笑,隨即斂容,注視他的眼睛,說:「她要我離開你。」

  徐楚蹙緊眉,沉聲問:「你怎麼說?」

  「我?」徐愛潘抿抿嘴,頓住一些沉默,才開口:「我告訴她,我打算種一盆金線菊。但我想,還是算了吧……」

  擁抱她的力量緊縮起來,在質問:「為什麼?你不愛我嗎?」

  「愛啊!可是——」她反手抱住他,把話含住。可是這世間唯有一種玫瑰會說愛情的語言。

  「可是什麼?」

  「沒什麼。」她搖頭,突然抬起眼眸,有些殷切。「你愛我嗎?」男人的承諾是不可靠的,她知道,但聽聽也好。

  「愛!我愛你,阿潘!一輩子都愛你!」徐楚含笑地說著誓辭。

  徐愛潘笑了起來,既像是愉悅,又像是嘲諷。她走到窗邊,刷地拉開窗簾,笑吟吟地倚著窗。徐楚跟到她身後,雙手合握,摟住她的腰。

  「笑什麼?」他低聲問。

  「沒什麼,我只是想笑。」她靠著他,牢牢地感覺到他的摟抱。「看,天氣這麼好。」

  天空大晴,難得冬天有這樣的晴光。

  她偏過頭看看徐楚,親了親他,想起從前念的詩:

  「在一青石的小城,住著我的情婦

  而我甚麼也不留給她

  只有一畦金線菊,和一個高高的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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