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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林如是    


  「早啊,倪小姐。」卡門蕭由唐荷西背後探出笑臉,裝出親匿的神態。

  倪雅晴僵住臉,勉強回她一聲招呼,凝固似的眼光卻有說不出的痛恨。既想維持她的教養與高姿態,卻又忍不住心底的厭惡嫉妒。

  「你怎麼這時候跑來了?有什麼事嗎?一大早的——」唐荷西一大早見到即將成為他未婚妻的倪雅晴,非但沒有驚喜的感覺,反而奇怪她舉動。

  對他來說,結婚既是必須的,選擇一個門當戶對的對象也既是必須的,決定好哪個對像後,這項義務責任也就算了結。他可沒時間和閒情,一大早就陪著對方談情說愛。他不要那種黏膩的束縛,也永遠不會像他父親唐介木一樣,在成功的意氣風發下留著戀情與婚姻的敗筆。

  「我聽說芙蓉身體不太舒服,所以過來看看她。」倪雅晴輕聲細語,微看了詹嫂一眼。

  「芙蓉?」唐荷西皺眉。「她不是好好的嗎?怎麼突然身體會不舒服?」

  「小姐這兩天心情有些鬱悶。我怕她心裡老是悶著,所以請雅晴小姐過來陪陪她。」詹嫂搶替回答,且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卡門蕭。

  「怎麼不請倪少爺過來呢?」卡站蕭還故意挑惹。「他來了,也許芙蓉心情就開朗了。何況,他一向很關心芙蓉;他們也應該很快就要結婚的,不是嗎?」說得笑咪咪的,讓人猜不透她真正的意圖。但每個人都聽得出她故意挑惹的壞心眼。

  唐荷西深冷表情始終沒融化。只要面對卡門蕭,他就不受理智控制地對她感到憎厭。一開始,他就莫名地說不出為什麼對她感到憎厭。尤其當他看到她那樣嬌媚著笑臉勾引倪日昇,或者無邪地與蓮西談笑,甚至只是平常地與藕西相近,他心中就不禁湧出一股憎惡的感情。但那憎惡感卻非常微妙的,摻雜了一些複雜的酸意醋味與不是滋味感等種種矛盾,莫名且叫他排斥的情態。

  「詹嫂,我爸呢?」他不再去理卡門蕭。

  通常,每天早上等著唐夫人陪著唐介木下樓後,用過早飯,他便隨同他父親赴公司或飯店。正如唐夫人曾告知卡門蕭,唐家的事業,終必由他接手承繼推展。

  他是正出,又優秀能幹,其他兩兄弟沒人比得上他。他又完全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報復似的一心要超越他父親。

  「超越」——這是他從小看著他父母感情不睦,父親外遇,心中暗自起誓的標竿。所以,他絕不要像他父親一樣,因為女人留下任何的敗筆。

  「老爺馬上就下來了,少爺先到餐廳吧?」詹嫂細小的鷹眼,難得地漾著慈意。

  唐荷西點頭走進餐廳,倪雅晴自然地跟著。卡門蕭暗嗤一聲,昂昂下巴,跟在他們身後。

  她故意挑個面對唐荷西的位子坐著,托腮看著他,完全不理倪雅晴,故意把她撇在視線外。

  倪雅晴有氣出不得,耿在心中,氣悶說不出口。

  「荷西——」她轉臉去看唐荷西,才開口,發現了他衣領下那個朱澄的唇印,柔臉大變,像是吃了它似的直直瞪著。

  唐荷西瞧她神色古怪,低頭一瞧,也看見了那個散發著花蕊香的吻印。

  他立刻明白怎麼回事,抬眼怒瞪卡門蕭。卡門蕭卻笑得好是自在,點點的勾引噙在嘴角。

  「對不起,弄髒了你的襯衫。可是你知道,我又不是故意的嘛!」那樣嬌憨媚態,像煞那麼一回事。

  倪雅晴力持鎮靜,保持著從容端雍的儀態。拿出手帕,使勁地想擦抹掉唐荷西襯衫領下那抹紅唇印。

  「算了!我去換件衣服——」唐荷西想身說道。

  「怎麼了?」唐介木夫婦卻在這時進入餐廳。

  「沒什麼。」唐荷西不想多解釋,重新坐下。

  張嫂早已準備妥牛奶麵包等,因為倪雅晴和卡門蕭不意的擾入,使她又忙了一會。唐夫人通常是不吃的,只是有時間回頭再叫她送到房裡。

  「雅晴小姐,你來了!」唐夫人不愧高明的交際手腕,第一聲就親切地與倪雅晴打招呼。讓她知道她是受重視。

  「對不起,這麼早就來打擾。」倪雅晴起身微微鞠躬。

  「沒關係,都是自己人。來,坐,別客氣!」唐介木慣常嚴肅的表情。轉身卡門蕭。「卡門,你怎麼也這麼早?」

  卡門蕭收回托腮的懶態,把手擱在桌子上。說:「早起的鳥兒才有蟲吃啊!」態度帶一點輕忽,不是很認真。

  唐介木隱隱起笑意,對她點個頭不多贅言。

  唐夫人若有所思,時而凝目審視地看著卡門蕭,時而逃避什麼似的避開她的視線,不去看她。

  沒有人帶頭說話,餐桌上的氣氛沉靜而疑重。唐夫人巧笑一聲,問倪雅晴說:「雅晴小姐,府上溫室栽培的花應該都開了吧?一定很漂亮!找一天我過去叨嘮、觀賞,不知方不方便?」

  「隨時歡迎夫人前來。夫人請別客氣。」倪雅晴一身大家閨秀氣,遣詞用句文雅得近乎矯揉造作。卡門蕭嘴角微撇,生出一絲不屑。

  那沒逃過唐荷西的眼光;深深的視線,在她臉上流連。

  「我看還是哪天讓荷西過去,順便陪陪你吧!」唐介木嚼吞下士司,喝掉最後幾口牛奶。「他一直很忙,沒時間陪你,這幾天過後,我讓他休個假好好陪你。」他對倪雅晴笑一下。「很抱歉,雅晴,我可不是有意讓我兒子這麼忙碌,忙到沒時間陪自己的未婚妻。但男人嘛,總是以事業為重——」他滿意地看著唐荷西。「這一點,荷西很像我。你可要多體諒!」

  「我明白,伯父。」倪雅晴一色善解人意。

  「明白就好。」唐介木擦擦嘴,丟下餐巾起身說:「走吧!」

  唐荷西隨著起□,接過詹嫂遞來的公事包,跟著唐介木出門。唐夫人與倪雅晴隨著到門口,卡門蕭也湊興地跟上去。

  要破壞就要徹底。她算著有唐介木在,倪雅晴要維持她大家閨秀的風範,想發脾氣也礙著大家的身份悶在肚子裡。狡猾的眼珠一轉,趁著唐介木彎身坐進車子裡,搶先走到唐荷西身前,踮起腳跟親吻他的臉頰,留下一唇紅紅的口印。

  「你要好好努力哦,荷西大哥!」她裝著小妹妹似的態度,擺出一副無辜的天真。

  唐荷西沒想到她會突然這麼做,一時怔住了,忘了對她的憎厭,愣愣地望著她,伸手摸著留著她吻印的臉頰。

  倪雅晴盯著滿腹的妒氣,走上前去,用力擦掉他臉頰上的唇膏。

  「怎麼了,還不快進來!?」唐介木在車子裡問道。

  唐荷西這才回過神,匆匆地坐進車子。就這樣,穿著留印有卡門蕭唇吻的襯衫離去。

  車子一駛離,倪雅晴立刻沉下臉,不發一語地扭身進去。卡門蕭笑得極是愉快,毫不在乎唐夫人對她皺眉的眼神。

  哭吧!生氣吧!她就是要倪雅晴嘗嘗這種氣惱的滋味;她就是不讓她太幸福愉快。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唐夫人凝著臉問她。「我不是告訴過你,荷西不是一個好對付的對象,你根本抓不住他——」

  「這不關你的事!」卡門蕭冷漠地甩頭。

  「卡門!」唐夫人忍著脾氣,像對待女兒一樣耐心對說:「聽我的話,別去惹他。你不是和倪日昇交往得好好的嗎?何必——」

  「你以為他會娶我嗎?難道你要我乖乖地當他的情婦?」卡門蕭冷冷地打斷唐夫人的話,冷視著她的眼眸泛漾著冷冷的海洋藍。

  「你安心做你的唐夫人吧,別管我的事!」她斜仰起頭。

  丟下這句話,便背向著刺目的秋金色的陽光,背向著一臉怔忡無奈的唐夫人。

  接近下班的時候,城市的上空,整片空氣充斥著浮動。唐荷西從桌上抬起頭,揉揉太陽穴,試圖驅掉一點疲累。

  夜幕落得早,天光早暗,不剩絲絲的明亮。從裡頭探望出去,大樓帷幕浮鏡著室內的景象,竟像海市蜃樓一般,自成一個三度的空間,帷幕外的真實世界疊現在反鏡中,反而詭異得若似虛渺的幻影。

  他側過臉,望望玻璃帷幕外的黑暗世界。高空外的景致一片黑,黑得迷離。他回過神,不意低頭,望見了襯衫領下那片朱艷的澄紅。

  一整天,他就都帶著這個唇印。底下的人發現,怕惹他惱怒,都只敢忍著笑偷偷奇怪著。初時他想乾脆到西服部取件襯衫換掉,進入辦公室一忙碌,就幾乎給忘掉,也就那樣,可有可無,無所謂地讓它印在身上一整天。

  這時觸目又見,他不禁伸手去觸那唇印,恍恍地起了怔忡。突地,又猛一回神,表情陰狠起來,恨恨地取出布條,就著桌上杯子裡的水沾濕,站到鏡子前,洩憤似的使勁想擦掉那抹叫他憎厭的唇紅。

  敲門聲恰時響起來。

  「進來!」他粗聲地答應,丟下布條。

  探進身的,竟是倪雅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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