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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林如是    


  難怪會有那種流言傳出,懷疑他們之間的關係那種帶有薔薇標誌的……

  唐志摩只比柳星野小一歲,少年得志,在影劇圈裡炙手可熱,很多製作人指名要他為旗下的明星量身編撰劇本。自動送上門的女人自是不在少數,他卻鮮有看上眼的,視妖艷性感的女人如無物。

  柳星野的立場和情況也是一樣;就像他自己說的,他討厭粉紫桃紅。談戀愛?多麻煩!

  局外人繪聲繪影,當事者卻一副沒事人樣。不管是真是假,對於這件事,易莎順並沒有甚麼特別的感覺骯髒或噁心甚麼的。事實的美醜感覺,端看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而異。唐志摩和柳星野是她最親的二個人,就算天下的人都唾棄他們,她可沒理由反對他們。

  在他們所處的圈子裡,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由大大小小的秘密和謊言形成的;人人都戴著面具,展露著虛偽的笑臉和言不由衷。渲染誇張,是這個行業耀紫映紅的本質;利害關係的影響,人對人無法不設防。

  但是人家不會由正面攻擊;黑暗的死角太多,如何生存下去而且光芒耀眼,靠的是自己的本領。敵人永遠是笑瞇瞇的,每個人都是每個人力爭上游、爭求出名的假想敵和絆腳石。

  這個圈子的生態環境太現實,而她最親的二個人卻都處身在其中。不管別人是怎麼看待他們的,謠傳是怎麼流散的,是好是壞,她都一定全然接受他們、喜歡他們,不受任何流言所迷惑。

  這是她表達感情的方式。

  第二章

  整理好東西,天色差不多暗了。易莎順走進容廳,柳星野和唐志摩都不在,昏暗的風從開窗的天空吹進來,刮得一室涼涼的氣流。

  她關上窗,踢掉擋路的書報,不假思索地朝柳星野的房間走去。

  房門半掩著,她想也沒想,伸手一推就莽撞地闖進去。房中只有柳星野一個人,他打著赤膊,脫下的襯衫隨便地斜搭在肩上,正對著鏡子練習台詞和表情。

  「啊!莎順,你來得正好,幫我對詞。志摩回去趕劇本,我正愁著沒人幫我對戲──」他從鏡子瞥見易莎順,回過頭去把劇本丟給她。

  易莎順卻像木偶一樣,直著關節呆愣地站在那裡。劇本撞觸到她身上,「啪」一聲,垂墜落地。

  她完全沒感覺!失神般地看著柳星野。

  她的目光一直駐留在柳星野裸露的背上;在那上頭,有一道惹眼又長的傷疤,由右肩背斜劃到左腰間。刀痕很深,痕跡猙獰,寫實而逼真地讓人想像感受到那股痛。

  那道傷痕,她很小的時候就看過,當時沒看懂,隔了許多年重新撞見,像彗星撞擊一般震撼著她心弦。

  「你怎麼了?」柳星野覺得奇怪,走向易莎順。他撿起劇本,發現易莎順的目光,隨即會意,眉毛一揚,似笑非笑地瞅著她,眼睛會勾人,低著嗓音說:「很帥吧?男人有這種傷,才顯得出他的氣概。這是熱戀傷痕,男性魅力的證明──」

  甚麼熱戀傷痕?又在做戲了!易莎順撇撇嘴,皺了皺眉。

  柳星野心裡也突地一驚。剛剛他那語氣、神情,根本不像是對「女兒」該有的姿態,他立刻收斂起神色。

  雖然他自稱是易莎順的「爸爸」,監護她長大,但他們之間根本沒有那種「父女」的感情,他們彼此也根本沒有那種自覺。他們其實像朋友一樣,對待彼此的方式,談話的口氣,都是不自覺地以平等的關係相對;加上唐志摩,三人關係均衡,感情一樣濃。

  這種情形的產生,主要是因為易莎順長期在寄宿學校就學的緣故;再加上一開始易莎順就明白自己的身世,感情的催化無法像對真正的父母那樣任意的投射,日子一久,就變成這樣了。

  「別再發呆了,幫我對詞。我明天早上有通告,必須先把這幾場戲練熱才行。」柳星野將劇本塞給易莎順,退開了幾步。「從十七頁開始,劃藍線的部分。」

  易莎順翻開劇本,看了幾句台詞,眉頭就不禁鎖起來。

  難怪別人會誤會他和唐志摩!這種煽情戲,他居然找唐志摩幫忙對戲!兩個大男人對說著這種肉麻兮兮的台詞,不起痙攣才怪。連她看了,都覺得說不出口。

  「又怎麼了?」柳星野問。

  「這是誰編的劇本?還真爛!真的有人談情說愛是這麼談、這麼說的麼?」易莎順手指重重敲著劇本上用藍綠劃明的地方,一臉的疑惑和不可思議。

  「當然!不然你以為該是怎樣?」柳星野聳聳肩,一邊穿上襯衫。

  易莎順繞到窗子旁,靠著窗台說:「愛一個人應該是全心的思慕;你的眼神會不禁地追逐著對方,一顆心為他悸動、為他牽絆。而不是像這劇本上描述的,膚淺地講些肉麻的情話、親嘴摟抱罷了。」

  柳星野瞇著眼,抱著胸,像是看著火星來的稀有生物般看著易莎順。易莎順見他眼光充滿嘲謔,沉下臉說:「你這樣看著我做甚麼?」

  「沒甚麼,只是對你的『見解』感到好奇。我敢打賭,你一定沒談過戀愛。」

  「那又怎樣?天荒地老,愛情的本質也不會改變。」

  「你是在談理想吧?」柳星野強忍住笑,板著臉說:「現在是追求速度和效率的時代,凡事講求輕薄短小,連愛情也不例外。再說,現代人的體力都不太好,苛求愛情長跑,會跑慘人的。」他揮揮手,揮來越來越忍不住的笑意。「再說,喜歡一個人,想說出自己的心意,向對方做出表達自己感情的親密舉動,這都是很自然的,怎麼可以說是膚淺。」

  「強詞奪理!你知道我指的不是這個意思!忽視內心層次情感的表達,只著重於肢體親熱的煽情,這部戲裡談的感情能高深到哪裡去?」

  「是不夠高深。不過現實生活裡的愛情,也高明不到哪裡去。」

  易莎順沒有再反駁,僅是看了柳星野一眼。

  「怎麼?你不同意?你這一眼看得高深莫測。」

  「我是在想,你為甚麼不結婚?」易莎順突然端斂神情,對照窗外昏暗的天色,隱抹著一股猜不透的情意。

  「結婚?那多麻煩!談談戀愛還差不多!不過,天天談情說愛已經夠我受了,我不想再自找罪受。」

  柳星野說得滿不在乎!易莎順卻陷入沉默,久久才說:「如果是因為我,你實在不必顧慮太多了。我想過了,我已經十九歲,在法律上已經成年,應該可以獨立──」

  「你不要胡思亂想,我只是嫌麻煩!跟你沒有關係。」柳星野皺著眉揮揮手,揮斷易莎順的話。「以後別再跟我提起這回事,也別再提獨立甚麼的。你連學業都還沒完成,想提甚麼獨立自主?還早得很!」

  「那不是問題,我不打算再繼續唸書了。」易莎順說。

  她是他的負擔,也是他的束縛。他為她做的已經夠多了,不能讓他因為她而延誤自己的幸福。

  「不行!」柳星野大叫說:「你一定要把剩下的半年學業完成,這件事一定要照我的話做,不准你有意見!」

  「可是──」

  易莎順還想再辯駁,柳星野神色驀然一沉,嚴肅又正經地逼向易莎順,沉著聲音說:「我說的話就是聖旨,不准你有意見,聽到了沒有?還有,別管我結不結婚的事,那跟你沒關係,你只要好好把書念完就成了。」

  他的神情迥異於平時的玩世不恭,顯得很認真,易莎順和他目光相對,直到感覺快被他的黑眸吸引進裡頭,才輕輕吐了一口氣說:「你只要老實回答我一件事,那我就永遠不再提起這件事。」

  「你要我回答你甚麼?」

  「真的不是因為我?我是個絆腳石──」她低下頭。

  「不是。」簡潔有力的回答,篤定斷然地阻掉易莎順自暴自棄的情緒。

  易莎順猛然抬頭,緊緊凝視著柳星野,想從他深不可測的雙眼看出有多少真實在裡頭。

  那兩潭深不見底的黑眸,像煞吸引宇宙間所有星球光芒的黑洞,深得徹底,回音萬來無邊無際。

  「那麼,是因為志摩?」她輕輕又問。

  「這是第二件事了,超出我答應的要求範圍。」柳星野眉頭一皺,轉身過去。易莎順征了一怔。

  他不讓她看清他此刻的臉,不願意回答她──那麼,流言果然是真的,他和唐志摩……

  「你不用擔心!你和志摩的事,我絕不會說甚麼;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與你們為敵,我也不會反對你們,我會永遠站在你們這一邊。」易莎順自以為是地盯著柳星野的背影。透過雪紡的白襯衫,她仍可清楚地看見那道斜長猙獰的傷疤。

  柳星野霍然轉身,神氣古里古怪,怒笑不得!有些氣急敗壞,又夾雜幾絲複雜荒唐的氣惱。他怪聲怪調的說:「你剛剛說甚麼?我和志摩的事──我和志摩有甚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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