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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林如是 更如此,她在鄭家的日子算是愉快的,很快學會適應鄭家的生存法則,即使覺得十分委屈,也不跟鄭杜皖正面交鋒,私下再跑到鄭旭陽跟前解釋訴點小苦就是。 她適應得這麼好,因為她總是想,寄居鄭家的日子總有一天會結束,很快她父親就會接她回去,她不會、水遠待在鄭家。因為這想法,即使自覺得受了什麼委屈,也不會自憐自艾地將自己幻想成孤苦悲傷的美少女,飲泣著寄人籬下的悲哀愁怨。 但她沒想到,〔那一天〕永遠也不會到來。 命運撒了一條無形的線,硬生將她扯開。 $$$ 春夏一直等著父親接她回去,但連秋風從顏冬玉死後,就沒有真正清醒過。每次鄭旭陽帶春夏回家,連秋風總是一臉鬍渣,兩眼迷茫。屋子裡丟滿空酒瓶,瀰漫著發酵成腐的酒精味道。 連春夏自己也看得出來,那已經不是她過去那個高大幽默、疼愛她的爸爸,而差不多是個酒精中毒的廢人了。 結果是,連秋風酒精尚未中毒,肝就先硬化了。 病床上,連秋風乾脫得不成人形,整個人縮水似,足足小了一號。春夏簡直不認得他,但她還是勇敢地走過去。 〔爸爸。〕她握住父親枯癟的手。 〔春夏……〕生了病,連秋風反倒清醒了,眼角凝著淚。〔讓爸爸看看。妳都長這麼大了……〕 小孩子變化大。接近十二歲的春夏,嚴格說已經不是小孩,而是〔半少年〕了。 〔春夏已經長成「小小姐」嘍,有時連我都快不認識她。〕鄭旭陽開玩笑,沖淡沉重的氣氛。 〔旭陽……〕連秋風蠟黃的臉佈滿愧疚。〔真對不起,我沒盡好父親的責任,一直讓你幫忙照顧春夏。〕 〔別這麼說,學長。春夏就跟我的女兒一樣,我照顧她是應該的。你儘管放心養病,別想太多。〕 〔謝謝你,旭陽。〕 鄭旭陽無言地拍拍連秋風的手。 〔春夏,〕連秋風交代,〔你要乖乖聽話,別給鄭叔叔添麻煩,懂嗎?〕 〔嗯。〕春夏點頭,問:〔爸爸,你什麼時候可以回家?〕 連秋風拍拍女兒,眼神有種說不出的無力感。 〔你要快點好起來,爸爸,然後快點來接我回家。〕春夏跟爸爸撒嬌。 鄭旭陽打趣說:〔春夏,你這麼急著要回家,你不喜歡鄭叔叔家嗎?〕 〔沒有啦。〕春夏趕緊解釋,氣急敗壞:〔我喜歡叔叔家啦!可是……我是說,我要爸爸快點好起來。叔叔,你也不希望爸爸一直生病吧?〕 那氣急敗壞的神色惹得連秋風和鄭旭陽笑起來。連秋風疼惜地看著女兒,目光漸漸哀傷起來。他轉向鄭旭陽,眼神裡充滿沒說出的話,佈滿殷切焦慮的神色。 鄭旭陽心一懍,斂住笑。 〔旭陽,春夏就拜託你了。〕連秋風的聲音低、乾澀、沒有生氣,簡直像在交代後事。 鄭旭陽斂容,神色凝重起來。他聽得出來連秋風在交代什麼。 〔學長,你好好休養,很快就會痊癒的,別想太多。〕 連秋風搖頭。〔你跟我都很清楚。旭陽,拜託你了。我只有春夏這麼一個女兒,你不答應,我不放心……〕 〔爸,你不放心什麼?是不是擔心我不聽話?放心啦,我會聽叔叔的話的。〕 春夏在一旁聽得一頭霧水。 連秋風對女兒笑了笑。〔春夏,爸爸將你交給叔叔。你答應爸爸,要乖乖的,懂嗎?〕 〔我懂。可是爸爸,等你好了,你要帶我去兒童樂園。〕 這話讓連秋風差點溢出淚。他做出虛幻的保證:〔好。等爸爸病好了,就帶春夏去兒童樂園。〕 鄭旭陽心酸起來。〔你放心,學長。春夏就交給我,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 連秋風點個頭。〔謝謝你,旭陽。〕 然後,他的力氣突然像是用光了,蠟黃的臉佈滿晦色的陰影,慢慢閉上了眼睛。 一交代完了後事,他也就沒牽掛。 然後,春夏就再也沒有見到她父親睜開眼睛過。 就這樣成了孤兒。 = = 鄭杜皖心裡對春夏一直有意見,所以對收養春夏也不是那麼贊成。照她的意思,春夏並不是完全孤苦無依,她還有她真正的叔叔、姑姑,甚至外婆也還在,還有阿姨。 問題是,連秋風身後沒留下多少錢,也就沒有自告奮勇的親戚出面。外婆年紀大了,住在養老院裡都還需要別人照顧。那些叔叔姑姑阿姨,各人有各人的家庭, 有自己的小孩要養,多了春夏,就真的多出那麼一個負擔,很有差別的。 春夏自己,也不樂意被送到親戚家,淪落到孤兒院,那更是不敢想像的悲慘。 她拉著鄭旭陽的衣角,有一點可憐兮兮,仰著臉,祈求同情憐憫地,說: 〔叔叔,你不會趕我走吧?〕 〔傻春夏,叔叔怎麼會趕你走。〕鄭旭陽蹲下去,疼愛的摟住她,像摟抱小孩那樣。 〔可是阿姨不喜歡我待在這裡.〕 〔你別胡思亂想。叔叔說春夏要留在這裡,春夏就要留在這裡。還是,你不喜歡叔叔的家?〕 〔我要留在叔叔這裡〕春夏趕緊伸出小手環住鄭旭陽的脖子,摟得緊緊的, 怕一鬆手就被無形的手拎走。 鄭旭陽呵呵笑,抱起十二歲、份量已經不算小的春夏。 有了鄭旭陽的保證,春夏心安了不少,但還不是完全放心。所以在念研究所的鄭關昭一回家,她立刻跟在他身後〔鄭大哥〕長〔鄭大哥〕短的,叫得相當起勁親熱。 〔鄭大哥,你累不累?要不要洗澡?我幫你放熱水。〕 鄭大哥?春夏居然這麼狗腿慇勤!他詫訝說: 〔咦?天是不是要下紅雨了?我們的春夏小姐居然要幫我放洗澡水,我爸不在 嗎?〕 〔鄭叔叔今天晚上有應酬。〕 〔難怪。我爸要是在家,你哪會想到我,你眼中只有一個「鄭叔叔」。〕〔你不要這麼說嘛,鄭大哥。鄭大哥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 〔哦?有多重要?〕他倒真要好好問一問了。 春夏雙手往兩旁攤開,使盡吃奶的力氣展長,說:〔有這麼重要。〕 這個小狗腿!鄭關昭忍不住笑出來,說:〔好吧。既然我的地位那麼重要,那麼你就先倒一杯開水給我,然後再把葡萄洗乾淨端來給我,再來去幫我放洗澡水,然後把我的髒衣服和臭襪子拿到洗衣機裡,再然後泡一杯熱茶送到我房間裡,再幫我捶捶肩膀。這樣,都聽懂了沒有?〕存心鬧她一鬧。 誰知春夏認真的點頭,一件一件的牢記在心。先飛奔到廚房倒了一杯冰開水出來,然後又飛奔回去將一串葡萄洗得乾乾淨淨,恭敬地送到鄭關昭的嘴巴前。等鄭關昭享受完她貢奉的葡萄,浴室裡一大缸熱騰騰的洗澡水正等著他。鄭關昭更是大奇了。但他按兵不動,很有耐性地等著看春夏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當春夏抱著鄭關昭一堆其實也沒什麼異味的衣服,丟進洗衣機時,關玲見著,說: 〔春夏,我爸爸已經說要你留下來,你其實不必幫大哥做這些的。〕很知道春夏的企圖。 春夏也不怕關玲知道她的用心,老實說:〔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我多討好關昭大哥,對我也沒壞處。〕 〔那要不要我幫你?〕 〔不用了。你快點去唸書吧。〕要是被鄭阿姨看到就不妙了,她可不想搬磚頭砸自己的腳。 把關玲打發掉,春夏勤快地燒開水泡了一杯茶。 鄭關昭已經洗好澡,拿著大毛巾絞乾頭髮,渾身散發著沐浴乳的香味。 〔鄭大哥,熱茶來了。〕春夏〔色藝〕俱全,那姿態就像古時的宮女-不,太監,內宮裡伺候主子一般無異。 鄭關昭大剌剌的往椅子上一坐,拿起茶喝了一 口。春夏連忙趕過去,笑得發甜說: 〔我幫你捶背,鄭大哥。〕雙手並且很有效率的捶拍起來,一邊又說:〔這樣 可不可以?鄭大哥。要不要我再用力一點?〕 〔不必了,這樣就可以。〕鄭關昭料到春夏一定在玩什麼把戲,以不變應萬變。 過大概三十秒鐘,春夏試探說:〔鄭大哥,關玲姐就像我姐姐一樣,叔叔也說我就像他女兒,所以,我也就像鄭大哥的妹妹對不對?〕 繞了這麼一大圈,究竟想要他上什麼當?鄭關昭不動聲色,不止同輕易中那個迂迴的圈套。 〔「像」跟「真實」是差很多的。〕 〔我知道!〕春夏很快接口,太快了,顯得急切。〔可是,鄭大哥就像我的哥哥一樣,我一直這麼想。〕 鄭關昭故意歪頭想想,說:〔嗯,有你這樣的妹妹也不錯。〕 〔所以嘍,如果我不在,是不是有點無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