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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李葳 第八章 今日的金華城,充斥著與過往這半個月的封城生活截然不同的歡樂氣息。街道上人聲鼎沸,不論走到哪個角落,都有著舉杯高歌、手舞足蹈的歡樂景象。一時間,彷彿城門外的敵人已然消失,大夥兒都在慶祝勝利般。 走在張燈結綵的路上,水寧不禁要問,這兒的人對鬼卒都不感到害怕嗎?就算這是都府大人下令,要求大家享受片刻的「慶典氣氛」,但能做到這麼徹底,她不得不佩服這金華城內的居民。 「來來來,嘗嘗我家的烤羊肉!」 「走走走,我家的上等好酒一桶又一桶!」 走到哪裡都被熱情地邀請,分享著家家戶戶的好酒好菜,水寧不到片刻已經喝得臉紅酣醺,步伐不穩。可是身邊的人無論是子喬、靖雲哥、或是況賢他們,都還顯得愜意自在,毫不受酒精的形響。 「大家酒力都那麼好啊?」水寧格格地笑著,捧著酒杯,小臉桃紅地說。「怎麼我一人像是踩在雲上,站都站不穩了呢?」 輕扶著她,子喬微笑道:「你是沒經過鍛煉,和我們當然不一樣嘍!」 「對啊,爺兒愛熱鬧,沒封城前也是三天一宴、五天一會的。」田齊聳聳肩說。「況且今日是慶祝他寶貝兒子恢復,自然是特別熱鬧盛大。這樣也不錯,一來可欺敵,二來可有借口放鬆多日的緊張,誰不都鉚足勁地狂歡。」 「這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子喬不贊同地一瞥。 「你也別嘴硬,過了今晚,誰曉得明日能否再歡聚一堂?和自己老子鬥氣是無所謂,可要懂得『適可而止』四字。」況賢補充說。 「啐!誰和那老色鬼鬥氣?他值得我鬥氣嗎?」 「好好照鏡子瞧瞧,你這臉色和吵著要糖吃的三歲小孩沒什麼兩樣。」況賢嘲諷一笑。 「阿賢,你那麼喜歡那老色鬼,送給你當爹好了,我可是不需要的。打從他拋下我娘的那一刻起,我就沒爹了。」自己堅決不認金彌天這個爹的主要理由,是他不能背叛已經死去的娘親。往生者無法報復,他只有代替娘這麼做。 「……爺兒真拋下了你娘嗎?」打了個酒嗝,水寧不解地搖頭。「他好像不是這種人耶!」 「水兒,那老色鬼的事你不必插手管,他是什麼樣的人,我再清楚不過。搜羅一群女人擺在家中,早擺明他是個輕浮、沒節操又沒良心的混蛋!」子喬忿忿地批評。 水寧眨眨眼。「可是府裡面的姨太太們,全都感激他,說他是個大好人啊!她們個個都是被爺兒所救,是爺兒改變她們的人生。如果你願意去聽聽那些姨太太們說的話,就會知道了。我覺得爺兒當初絕非有心要拋下你娘的,他說不定根本就不知道……」 「我不想再談這事兒。」表現出拒絕的態度,子喬把攙扶水寧的工作移給靖雲,自己一人脫隊說:「我要先回去睡了,晚安。」 「唉……」水寧嘟起嘴,看他漸行漸遠的背影。「這個膽小鬼。」 靖雲搖搖頭。「沒用的,水兒,和子喬爭論這件事是白費力氣,你就別再管他。還有,酒也別多喝,你已經醉得差不多了。」 「我還可以走。」推開哥哥的手,水寧固執地一跺腳。「我要去追他,非讓他把我的話聽完不可。」 「水兒!」 靖雲看她搖搖晃晃地離開,忍不住要上前,卻被況賢攔下。「讓她去追吧。也許我們說不動的,她能辦到也不一定,她就是有這點奇特本事。」 「水兒行嗎?阿賢你是高估了她吧!」 況賢嘻嘻一笑。「身為兄長很難接受這點事實,我能明白。不過靖雲你應該也有所察覺才對,我是指水兒與子喬間的變化,他們兩情相悅已是眾所周知的事了。若心上人說的話,也聽不入子喬耳中,那子喬就真的不可救藥了。我想他還沒到那麼糟的地步,一切全看水兒嘍!」 靖雲是發覺到了這點,可是說要「接受」就接受,又不是那樣簡單的事。自己守護了十多年:相依為命、最疼愛的妹妹,如今要成為別的男人的……哪怕對方是自己的好夥伴,這複雜的心境還是頗難消化。 「靖雲,不要愁眉苦臉。,妹妹被搶走很不甘心吧?沒問題,今晚我們幾個會負責陪你大醉一場,你就好好地發洩吧!對不對,方、田齊?」況賢笑問同伴。 「包在我們身上。」 ☆ ☆ ☆ 說是要先回來睡覺,但子喬卻一點兒睡意也沒有。回到金彌天的宅邸,這邊與城中的熱鬧相比反而冷清許多。宅子裡的人大概都出去狂歡了,見不到小貓兩三隻。 手中拎了壺酒,信步走在後花園的小徑上,正要踏上涼亭的台階,子喬看到已有人先佔據那兒的位置——金彌天獨自一人,也不知在想什麼,對月舉杯著。當下頭一個反應就要轉身離開的子喬,卻聽到了他開口—— 「孩子的娘,謝謝你,沒把子喬給帶往身邊去。這杯酒,算是我跟你道謝的。」嘩啦啦,酒液灑入人造湖中的聲響,在靜夜中顯得格外分明。 「算算,那小子到我身邊也超過十年了,十年後的現在,小子還是不肯認我這爹,可見得他的心中有多惦記著你這個娘親,你也該高興了,是吧?」 這傢伙,該不是明知他就在身後,所以故意說給他聽的?抱持懷疑,子喬悄悄地打量金彌天,可是他背對著自己的模樣,又不像是已經察覺到後頭來人是誰?這麼說……他是當真在跟娘懺梅? 子喬打消了離開的念頭,藏在涼亭子的樑柱後,默默傾聽。 「我就算被兒子怨上一輩子也沒關係,這本來就是我不好。即使是面對你聲淚俱下的請求,我依然沒好好地思前想後,這是我的錯。害你一人辛苦地拉拔孩子,是我不好,請你康諒。」 「……娘哭著請求你什麼?」子喬從柱後現身。 嚇了一跳的金彌天回過頭。「喲,兒子,你什麼時候站在那兒的?」 「回答我的問題。」子喬認為自己有權知道。 彌天搔搔頭,這動作和子喬的習慣一模一樣。血緣是欺騙不了人的,哪怕外表並不相像(子喬長得和母親那方相似),但在某些不經意處,兩人可相像得很。 「兒子,這種事倏關你娘的名聲,我是不會告訴你的。」一頓,他又不勝欷歔。「要是她還活著,我也不必這麼辛苦了。」 「你覺得我麻煩,當年何必硬要把我帶到金家來?我並不稀罕!」繃著臉,子喬老大不高興地說。 「你別誤會我的話,兒子。我是覺得保守秘密很辛苦,不是嫌你麻煩。我最怕人家盤問我了,所以你就看在你娘的分上,別再追問我和你娘的過去。你要繼續怨恨我,我是無所謂的,吶。」 要是告訴子喬,當年是由年長他十歲的子喬他娘主動灌醉自己,霸「妻」硬上弓,恐怕子喬心中神聖的娘親形象會就此破滅吧!這件事扯裂他的嘴,彌天也說不出口的。 「娘她到死,都不曾說過你一句壞話。」 不甘心地握緊手心,子喬說出長久以來積壓於心中的憤怒。「我不懂,像你這種個性軟弱、逃避的傢伙有什麼好?她口口聲聲都在讚美你,說我的爹是天上地下最善良的男人。善良?真正善良的人,會拋下曾同床共枕的女人,會對她不聞不問七、八年?」 當年十五歲被大娘驅逐到鄉下過日子,他原以為會老死在那小村子之中,哪曉得那麼巧,和子喬的娘種下「果實」的隔日,便急急被召回金華城,接下金家龐大的產業,還一併接下了「都府大人」的世襲名號。 當時自己只有過著「天昏地暗」的忙碌日子,根本沒心思去想起小村中的過往。偏偏老天爺捉弄,陰錯陽差,子喬的娘唯一曾托過一名走貨商人,要他轉達這「懷孕生子」的事,那商人竟把信送到了晶花城的金家去,輾轉多年才真正送到他手上。 這麼多的巧合,要是彌天說出來,子喬也只會當成是他的強辯之詞,彌天才會什麼都不願說。 「我很抱歉。」這也是彌天能說,並不知說了多少次的話語,可惜一次也沒被子喬接受過。 子喬怨怒地垂下眼。他要的不是這樣口頭上的道歉,他只想弄明白——為什麼? ……爺兒真拋下了你娘嗎? 他何嘗不希望這些全是場誤會?流著同樣的血,他又怎會希望自己的爹是個齷齪的傢伙,玩弄完女子隨手就丟? 他好像不是這種人耶! 那麼這傢伙到底是哪種人?膽小、窩囊?子喬已經分不清了。 「你……明天的行動,要小心點。」窺探著子喬的臉色,彌天戰戰兢兢地開口說。「我知道你很氣我這為父的,可犯不著用生命開玩笑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