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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雷恩娜(雷恩那)    


  接著,滌七又在其它攤子買了零嘴甜食,什麼松子花糖、桂花糕、酥奶餅、龍鬚糖等等,全都撿了些包起來。

  東西有點沉,她快步繞進一處不起眼的巷弄,三個迎面而來的小乞兒見著她,忽地跳了起來,揚聲喊著:「姑娘,妳的病好了嗎?」他們身上骯髒,心中雖說歡喜,卻不敢撲抱滌心,只是雀躍地在她身邊跳著。

  滌心怔然,接著美眸一瞇。「你們在這兒做什麼?今天不用上學堂嗎?」

  三個孩子嘻嘻笑。

  「天太冷,文先生嘴唇凍得直流血,學堂休講三日。」個子較高的男孩撥搔頭又道:「茶園這幾天沒開工,學堂也放假,咱們……嘿嘿,便拿著破碗重操舊業,打算出去賺點『外快』啦!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其它兩個孩子跟著猛點頭。

  「阿大,你用了一個成語耶!重操舊業,呵呵……」滌心驚奇地眨眨眼。

  高個兒男孩想了想也覺不可思議,「是啊,我竟然會用成語哩。」他傻傻笑,瞧見滌心大包小包,還抱著一株奇怪顏色的樹芽,趕緊伸手幫忙提拿。

  「阿婆知道妳來,肯定很高興。」

  滌心跟著孩子們在巷中又打了兩個彎,來到一處簡單樸實的瓦房,未進屋,阿大已高聲喊著:「阿婆,姑娘來看您啦!帶了好多糖果包子哩!」

  「好啦好啦!東西拿去吃,我自個兒找阿婆去。說好,回房溫習功課,誰都不准出門重操舊業,要是教我知道了,吃的東西全給我賠來。」

  三個孩子仍舊嘻嘻笑,一溜煙不見蹤影,也不知是不是回房唸書。

  滌心搖搖頭微笑,轉身步入瓦房,一個滿頭銀絲的老婦柱著枴杖正欲步出。

  「姑娘,妳來啦。」她雙眼毫無焦距,皺紋遍佈的臉安詳和藹。

  「阿婆,小心。」滌心放下樹芽,輕緩扶住老婦,將她帶到火爐邊坐下。

  「阿大他們呢?」

  「剛剛跑開了,要我去喚他們來嗎?」才要起身,一隻枯老的手握住了她。

  「不是。」阿婆瞎了雙眼,瞧不見,耳力卻較常人好上許多,她歪歪頭側耳傾聽,疑惑問:「姑娘,妳帶了人來嗎?怎不請他進來坐坐,外面凍得很啊。」

  滌心聞言怔了怔,隨即笑開。「沒有啊!阿婆,只我一個。」

  「咦……」老婦雖覺困惑,也不再多說什麼,忽而話題一轉,她緩緩開口,「我聽孩子們說,妳打京城回來後重重病了一場。現下,身子可有好轉?」

  「沒事的,只是感染風寒,又沒好生處理,發了幾天燒,燒退了一切都好了。」滌心不知不覺撫住胸口,那痛感悄悄來襲,她太熟悉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婦點頭,微微笑著,心中卻打了個突。

  在外頭的到底是誰?原是在門邊,好像又移至更近的窗邊,若不是人,難道是野貓野狗?可聲音不像呵。

  「阿婆,我帶了些茶葉,待會兒我把它擱在櫃子裡,想喝時,吩咐孩子們替您煮。」滌心拉回她的思緒,小手覆在老婦微褐的手背上,柔聲道:「阿婆,我要離開陸府了,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幫您偷渡茶葉。」那些茶是上好龍井,是陸府茶園的極品,她這叫「監守自盜」哩。

  「呵呵呵……阿婆知道,姑娘要嫁人了。」

  「唔……」滌心苦笑,繡球招親的事已滿城風雨,她再辯解也是多餘。

  「妳心這麼好,誰娶到妳是三生有幸。當初若不是妳菩薩心腸,見咱們老的老、小的小,安排了這房子,讓三個孩子上學堂,到茶園見識學習……唉,真不知會如何。」她反握住滌心的手,語氣無比真誠,「姑娘會嫁個好郎君,這是老天的意思。」

  爐中的火光映在秀容上,滌心無語,方寸深處輾轉低回。

  她曾經能擁有美好姻緣,卻是得而復失,她握不住,由自己的指縫流散,而那男子呵……她一刻不曾忘懷……

  老婦瞧不見女子的神情,耳畔卻捕捉了長長的歎息,一聲幽然在前,一聲輕渺似近,重重迭迭,不自覺間交換多少情思……

  ※※※

  夜深人靜,陸府偏廳裡燭光如常,照映著女子纖瘦身影。

  傍晚回來,府內一片欣喜,原來是海棠有了身孕,這幾夜,滌心與她常一塊處理公事,如今海棠身子不比平常,滌心早早便把她趕回房歇息。而陸陽今日也不回自己宅第,打算陪著妻子在陸府調理身體。

  珠筆疾飛,在厚厚的留言簿上加注圈解,滌心忙著整理手邊事務。幾千幾百條的生意往來,每筆茶葉的出貨運送,她詳加記載,希望將來接手的海棠能花最短的時間進入狀況。

  眼睛酸澀,她揉了揉,雙目交睫片刻,心中不由得歎息。

  她想離開,想同爹娘一起過活,陸府的擔子該交還真正的陸家人,但現下海棠懷有身孕,她若這麼走了,唉……陸夫人哀求幽怨的表情浮現腦海之中,滌心知道她是故意的,擺明要自己內疚不忍。

  她是吃軟不吃硬。陸夫人自主搞了個繡球招親,無非是想逼她留下,可滌心不理這套,她表面不動聲色,暗地已有思計,招親大會照辦,但當日絕不會有拋繡球的新娘。

  可是,老天似乎偏袒陸夫人多一些,海棠恰巧懷孕,這變成了對付滌心最有利的武器,人家拿幽怨可憐的眸子瞧著她,滌心便不行了。

  起身捶了捶肩頸,步伐盈盈朝角落的盆栽步近,是她帶回來的白雪芽。尚不確定該如何培植,滌心暫將它護在盆內,心想,若離開陸府,這株樹芽亦會同她離去,屆時,再將它植在阿爹庭前的小茶園裡。

  第二回的嘗試。四年多前那些珍貴品種教大雨沖毀,她搶救不了,還因而生了場大病。滌心撫著葉芽,記起那日獅蜂的夕陽和男子背上的溫暖,方寸的酸痛再度興起,秀眉淡淡皺著,她咳了咳,胸口的鬱結仍退化不去。

  逃避。她對他有愧,無顏多說一句。只能逃避。

  每每午夜夢迴,她不忘向上天祈求,要那男子平安順遂,一生歡喜。

  為何仍不懂照顧自己……窗外那男子暗暗輕歎,微弱月光下,他灰衫身影晦暗不明,由沾濕穿了洞的窗紙望入,裡頭的情景盡收眼底。

  偷窺非好漢行徑,但他已瞧了她一整日,再添這一筆早無關痛癢。

  有感覺的是心。他眼中不自覺流露溫柔,憶及兩人之間的綿綿情意、誤解、不捨與爭執,繼又思起她的不告而別和那個教他先是發怔、而後發怒、再來發狂的繡球招親,他心跳急促已難按捺,直想衝入將滌心抱在懷裡,看誰敢來相搶。

  正待移動腳步,耳邊突生勁風,他太關切廳中的人兒,竟在對方發招後才感受到來者氣息。

  反手一檔,他身形迅捷瀟灑,甫交手已知對方身份,原要斂式收拳,可那人不放過他,掌風綿綿而來,逼得他出手奉陪,只在解招並不進攻。

  月夜中,彼此鬥得幾回,竟是毫無聲息,他藉勢反勾扣住那人雙腕,將對方一張大臉拉到自己鼻前,溫朗眉目暫且隱居,他細瞇起眼瞪著。

  「嘻嘻,大哥,我什麼都瞧見啦,你把紙窗弄破了。」大臉對他笑,用氣音說話。

  武塵不語,眼神更加深沉,其中有警示意味。

  「娘料得真準,你真的回來啦!為啥不光明正大走前門,盡在這裡偷瞧人家?」陸陽「威武不能屈」,只是將自個兒的頭盡量往後仰,免得同那張峻顏鼻子碰鼻子。

  「今天二泉捨的事我聽說了,心想八成是你。你再不回來,滌心就被娘給嫁掉啦,到時琵琶別抱,你豈不成了傷心人?不不,是兩個傷心人,滌心那日由京城回來,剛踏進門人就暈了,大夫過門診治,說是受了風寒又鬱結在心,外加過度勞頓,所以一病不可收拾,那丫頭足足昏迷兩日,又發燒又嘔吐,嚇壞咱們一家人哩。」

  武塵的手勁微鬆,臉上的神色複雜萬分。

  「海棠說……昏迷時,她一直喊著你的名字。」瞧那神情,陸陽膽子更大了些,食指一伸,戳住武塵挺俊的鼻子,兩道濃眉拱起。「大哥,你怎地欺負滌心?」

  風水輪流轉啊!小時候,總是大哥扯住他的領子斥責:阿陽,你怎地欺負滌心?呵呵,沒想到他也有這個機會訓人。

  掐住陸陽雙腕的力道再洩幾成,武塵仍是無語,眼眉俱有柔色。

  「你真喜歡人家就早早行動吧,我已知會了你,別說我不顧兄弟情誼喔。我那群朋友裡,好幾個對滌心丫頭傾慕已久,我在其中穿針引線,也省得胡拋繡球亂招姻緣,那些男的家世好、人品好、有學問有抱負,跟滌心挺相配──哎喲!」最後一聲喊得震天價響,肚子吃了武塵一記重拳。

  「你、你……」陸陽揉著肚皮,戒慎恐懼地盯住武塵,「你你你……」這是近距離攻擊,若非他皮硬,肯定要肚破腸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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