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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雷恩娜(雷恩那)    


  天啊!他真的愈轉愈快……沉香覺得整個天地都混淆不清了,似乎聽見霍香姊和茴香兒驚懼的叫聲。接著,情況驟變,麝香不知怎地竟和碧靈樞撞成撞一團,咚地一聲暈死過去,旁觀的兩個丫頭尖叫連連,沉香感覺自個兒的身子如斷線紙鳶,脫離二爺的掌握,輕飄飄地飛了出去……

  「沉香,我救你!」  身軀隨勢而去無法阻止,她雙眼緊閉,聽見二爺著急慌張的叫喊,沒有預期的疼痛,無絲毫震動,她發現自己撞入一個胸懷中,被安全地橫抱著。

  「二爺,我沒事……」  虛弱地勾勒唇角,沉香緩緩地睜開明眸,瞧見了他。  他的臉上有明顯的風霜,嘴角淡刻著細紋,青青的鬍鬚佈滿下顎,黑髮依舊束在腦後,偏有幾綹不聽話地飄至前額。他的眼睛瞪向屋裡的人,繼又調回她的小臉,深邃眼中閃爍著兩簇火焰。

  他在生氣,她知道。但她理會不了他的怒氣了,因為她心中多麼多麼的欣喜。  她笑了,不再是沉靜遙香的微彎唇,而是清脆明亮的笑音。在眾人面前,她首次放下矜持,雙臂竟緊緊地攀住他的頸項,小小的頭顱埋進他的頸窩,喜極而泣地輕喊著:「大爺……您回來了,終於回來了……沉香不要離開您,這輩子再也不要離開了……」

  沉香的淚,濡濕了碧素問的衣襟。  大廳裡,氣氛凝到了極點。  最擔心受怕的首推碧靈樞。從返回碧煙渚到目前已過晚膳,大哥還沒給他好臉色過,不說話也不責難,只需眼神凌厲一瞥,他便覺頭皮發麻,連額上的美人尖也抖得快移位了。沒奈何,他只得拚命朝那位和尚使眼色,可惜他已老僧入定,合著眼,一動也不動地坐在那兒。

  此次,色異大師與碧素問一同返回碧煙渚,除大師之外,沒人能知碧素問在西域發生何事,又經歷了何種險境。事實上,若非色異出手相救,他決計是回不來碧煙渚了。

  收拾完桌面上的碗筷和剩餘的膳食,沒大爺的允許,眾人亦不敢隨便退下:霍香丫頭和茴香兒自知不干她們的事,心態輕鬆地在一旁伺候著,可憐的小麝香則讓人抬回房,正在床上安歇,至於沉香,她的心情是百味交雜的,惶惶然地,那不好的預感再度掀動她的心湖。

  大爺平安歸來了,她該當萬分欣喜,乍見他的那一刻,她多麼感謝上蒼,對那有靈神明心懷著千萬感激……  但……他的臉色為何這麼冷漠?不是個性中一貫的淡然表相,她感覺得到。那是他刻意顯露出來的態勢。  他忘了嗎?還是不願提起?在離家之前,他擁著她的那個夜晚,他--吻了她呵……沉香的雙頰霞燒,咬著唇垂下頸項,怔怔地瞧著地面,滿腹的似水柔情意變得苦澀。她想起他留下的短函,裡頭的字句在腦海中躍動……唉,她不美好,更不想奢求什麼姻緣,只要待在大爺身邊,她已心滿意足。

  堅定了這層體認,沉香捺下方寸間的酸澀,微微平緩著氣息,唇邊鑲上一抹淡笑。不管如何,她的心始終是向著他的,她還在他身邊,一生便這麼待著,她將伴著他,直到白髮幡幡的那一日,即便無緣成結髮夫妻,她仍是他的小丫頭,替他梳發煮茶,永不言離,永在一起。

  碧素問環視了廳裡眾人,最後目光停駐在碧靈樞身上,沉聲一問:「阿爹和三娘去了何處?為何不在渚上?」  「他們……在長白山……」碧靈樞回答得結結巴巴,就怕大哥要責怪他「摔」了沉香的罪。唉唉,他怎麼和麝香兒撞成一塊兒呢?莫非幾日不練功,連身手也安逸下來?!天啊,他要當翩翩佳公子,而不是肥肥笨公子啦!

  聞言,碧素問雙眉擰起,不明白地瞪著二弟。他臉龐微微變色,咬緊牙,避過身側那雙幽柔的女性眼眸,不讓她瞧出自己的異樣,暗自違息周轉,努力將胸口腥濁的感覺壓下。

  碧靈樞嚥了嚥口水,硬著頭皮繼續說:「阿爹說他夢見娘來罵他,要他別耽擱了三娘的姻緣,這當口,剛好長白山的袁記藥莊上門提親,出手十分闊綽,阿爹要了人家長白山野山參的開採權,對方答應得爽快,他老人家一高興,連那袁大公子長得啥模樣也不清楚,便應允把三娘嫁過去,害得三娘半夜逃婚,阿爹氣下過,便把碧煙渚拋著親自逮人去了。那天阿爹已捎來消息,說他找到了三娘,還要順道在袁記藥莊盤桓幾日。」

  聽完,碧素問的眉頭鎖得更緊。看來阿爹真的無法無天了,他決定的事,任旁人如何勸說也阻止不了,除非他老人家自有覺悟。但這攸關三娘一生幸福,若三娘不依,他絕不會不管,而由著阿爹亂點鴛鴦,就像……他絕不會放縱沉香,讓她輕忽自個兒的性命一般。碧煙渚對她得擔起責任,她在他身旁默默服侍了許多年,總該報償她一副健康的身骨,要她重回練府享盡富貴。

  她嬌柔得如一朵白蓮,該生長在江南的溫暖水域,北地的土壤如何肥沃,卻蘊育不出蓮花雅致的清香。等責任一了,他與她便不拖不欠了,該放手時,他會毫不遲疑。

  碧素問面無表情從襟口掏出個小方盒,將它置在桌上,目光仍盯著碧靈樞,雲淡風輕地交代,「這是三娘配藥用的藥引,等她回來,你交給她,要她好好……替人醫病。」

  他遲疑之下,到底沒提及沉香的名,彷彿想將過往的情分、一些更生了與來不及發生的悸動,全數斷得乾淨俐落。他要回復十年前未見那病丫頭時的無波心緒,至於沉香,她不再受苦了,所有的角色都將歸位。

  「赤松脂?」碧靈樞瞪大眼,忽地轉向那蒼白了臉蛋的丫頭,興奮地喊著,「沉香你瞧,大哥找到赤松脂,你的病有救了,再也不必天天喝那苦死人不償命的藥汁了!哈哈哈……哈哈……咦,你怎麼不笑啊?」碧靈樞望著沉香的臉,眼睛愈瞪愈圓,嘴巴愈張愈開,終於驚慌地大喊,「你……你做什麼哭啊?又沒人欺負你。大哥,你瞧瞧你的丫頭,管管她吧。」

  「我說的事,你要記住。」  碧素問鐵青春臉,猛地立起身,竟然頭也不回,瞧也沒瞧沉香一眼,逕自舉步往門外去。他沒法待在碧煙渚了,因為沉香的存在。在那一晚吻了她.嘗到她雙唇的柔軟後,那一股馨香便緊緊纏繞著他、眩惑著他,無時無刻。

  既已下定決心,他便不能對她再存幻念,即便有了異樣情懷,他的個性本屬淡漠,心房裡,一些兒刺痛的感覺很快就能割捨而下,只要--不再見她。

  「大哥,你才剛回來,怎麼又要離開?」碧靈樞被攪糊塗了,抓抓腦袋瓜,眼光不明白他在大哥和沉香身上打轉,「你們倆鬧彆扭嗎?」  結果,沉香以行動回答了碧靈樞的問題。  毫無預警她;她小小的身子衝至桌邊,抄起那只方盒,在眾人不及阻止之下,狠狠地、不留情地往地上摔去。木盒應聲破裂,裡頭一塊不規則的赤色凝脂滑了出來,她抬起腳才要踩下,腰身已讓人抱離原地,還好霍香機靈,亦匆忙用手中兒將那搪半固體的藥引兜起。

  沉香拚命、拚命地掙扎,怎麼也掙不開碧素問鋼鐵般的兩隻臂膀。她的雙肩驀地惡狠地扳了過去,瞧見他眼底狂亂的風暴,嘴角抖動而額際的青筋跳躍如豆;他一手抓緊她,一手則暴怒地高高揚起。

  不言不語,亦無驚懼,只有兩泓淚水洩漏出她的脆弱。沉香的小臉又濕又倔,咬著唇,就這麼閉上雙眼,等待大爺將怒氣發洩出來。  「你--」見她糟蹋那藥,碧素問為之氣結,怒至極處竟無力控制情緒,但眼前那張臉龐梨花帶淚,這一掌,他如何也摑不下去。  力道不太溫柔地放開了沉香,胸口起伏不定,他瞪著她,良久才開口,「我既已找到藥引,你就非得醫好病。在碧煙渚待上多年,為奴為婢,不就是想治癒一身病痛,現下機會到來,你不要不識好歹。」

  一反常態,沉香的表情凌亂得嚇人,唇咬得泛出血絲,竟不覺疼痛。眾人讓這場面震呆了,全怔怔地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眼前這對男女不是冷戰,也非起了爭執,更說不上吵架,在場的人想勸說亦無從勸起,只知道,一向溫柔如水、對大爺百般依順的沉香丫頭,竟和大爺鬧起脾氣來了,一臉的倔強固執,還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

  咬咬牙,碧素問將頭撇開,冷冷地說:「將病醫好,你回江南吧,我自始至終就不需要什麼貼身的丫環。這些年真委屈了練大小姐,替我這拙夫端水梳頭,沒什麼能回報的……我碧素問祝賀練大小姐一家團圓,享盡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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