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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蘭京    


  「很好,已經沒事了。」她淡漠地調開現線。「反正額角的小傷痕,用頭髮遮掩一下就行,看不出有什麼不對勁的。」

  「我擔心的不是疤痕,而是你的健康。」

  她始終閃避著天魁師父的關注。她一直只把他當師父看,不想從他眼中發現男人對女人的疼愛。

  「你失蹤的那幾日,師父找你都找瘋了,連家丁都全數派出去搜尋。能夠嫁給師父這樣的人,師妹你真是好福氣。」跑堂倌猙獰訕笑。「既然你回來了,我也該準備重新提親——」「不要!」她駭然打斷師父的話後,才發覺她的冷靜全然崩解。「我的意思是……我的……我的頭傷確實還未完全復原,至今仍然偶有暈眩。我想我們的親事……

  就再延一次吧,等我狀況好點了再說。「

  「冰雅,你還是老實說吧。」天魁冷下俊偉面容。「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歡這門親事,只是礙於這是你元卿表哥一手撮合的,不好推辭?」

  她想回答,又不敢回答,盯著地面沉默半晌。

  「從我打算提親那刻起.你就不對勁。你的差事向來就只是傳遞情報,安全無虞,後來卻突然不要命地到處潛伏敵陣、探測消息。你不會武功,不懂得如何保護自己,這些事也不該由你來做,為何故意冒險犯難?」

  「對,專搶我的功勞!」跑堂倌慘遭師父怒瞪,立刻縮頭縮腦。

  「你想證明什麼?」天魁高高佇立在她跟前。「抬頭回話。」

  她不要。她不喜歡看到師父注視她的眼神,太熾熱。天魁從她小時就負責傳授她獨門秘技,對於她的性子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唯一摸不透的,是她的心思。

  「這是我最後一次依你的意思去做:再延一次提親的日期。以後不難你再碰任何危險的事情,也不許出任務。你今後的職責,就是專心為人妻、為人母。」

  她駭然大驚,急忙轉望元卿求援。

  「你師父說得對,也該是你歇手的時候了。」他悠然品茗。

  元卿表哥……冰雅被遭人出賣的感覺凍住,瞠著大眼無聲地質疑。這已經是她第二次感到被他背叛。上次是決定撮合她與師父,這次則是同意師父罷掉她的職務。

  待閒人散去,廳裡只剩冰雅和元卿,她才顫聲細問:「為什麼?」

  「已經決定的事了,問理由又有什麼用?」他垂眼把玩著一方上品軟玉,撫摩那份溫潤之感。

  「你還是沒有坦白告訴我。」

  「你呢?你又何曾向我坦白過?」

  她在元卿抬起的笑眼中一凜,蜷緊了冰涼的小手。「我……這不是特地留下來等著向你說明了嗎?」

  「好啊,我洗耳恭聽。」他心不在焉地交疊著長腿,鑒賞玉石之美。

  為什麼……表哥要用這種態度待她……

  「救我的人,其實是咱們的死對頭,『四靈』。可是對方趁我失憶之便,謊稱是我師父……」元卿冷笑。「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

  「因為我什麼印象都沒了,卻記得他的聲音!」她急切說明。「我根本不知道那聲音是敵是友,只知道我聽過那聲音!我當時好害怕,什麼都不記得,連自己是誰也不曉得,只有熟悉的聲音能令我安心……」「你也很熟悉我的聲音,卻當著我的面逃之夭夭。」

  她愕然想起在茶樓前碰見五哥、五嫂的事,羞愧得紅透了臉。是啊,她當時雖然失憶,卻對馬車內身影隱約的元卿有印象,更對他的那句『月兒』起了強烈反應,只是她沒料到,這反應會強烈到當場就倉皇逃離。

  「你的背影,傷透我的心。」

  冰雅才被這句輕吟刺傷。「我不是故意要逃離你!我當時負傷,腦袋不對勁——」

  「所以你那時沒有餘力說謊,只能老實反應。」

  她再度被重重挫擊,錯愕無語。她是嗎?其是這樣嗎?

  她心底有想著要逃離元卿表哥嗎?

  「我想……我可能有點記憶錯亂……」她脆弱地努力開導自己。「瞧,我把敵人當親人,把親人當外入,腦子裡簡直一團糊爛。這……實在可笑,只是撞破腦袋,竟會做出這麼多蠢事!」

  她勉強地撐著輕鬆笑容,卻忽略了額角冷汗。

  「你不信任我。」他低喃。

  她斂起差勁的假笑,不否認。

  「為什麼?」

  她深深望進元卿終於對上她的雙瞳。那份俊美依舊,溫柔依舊,卻有一樣和以往再也不同。

  「為什麼要把我嫁給師父?」輕柔的細語幾近無聲,卻仍未成功地掩去沉重的不安與背棄感。

  「他是一個好歸宿,家世人品都配得上你。從小就指導你、守護你、偏愛你,是個我可以放心把你交出去的男人。」

  「我要的不是那樣的好歸宿!」她嬌喊。

  「那你要什麼?」

  「我要保有我的職責、我的作用!我每次都很認真小心地替『四府』眼線、傳情報,我沒有失誤過,我也沒有利用師父的偏愛或你的權勢或我的家世背景。我靠的是實力,我也很努力,可我需要的不是一個好歸宿,而是——」元卿凝睇著她突然煞住的激切,等著下文,她卻一個字也吐不出。

  「月兒?」

  她捏緊顫抖的小拳,極力忍住情緒,避免淪入哭鬧場面。她此時要的不是大男人對小女人的同情,也不是兄長對小妹妹的無奈包容。

  「我以為你是懂我的。」她絕望地閉眸深呼吸。「結果你竟把我當個庸俗女子看待,以出嫁為終身大事。」

  「我也以為你是懂我的,會明白我在這背後的苦心,結果你卻用最庸俗的角度看待,認定我就只是在嫁人了事。」

  「表哥?」

  「你回去吧。」

  「等一下,表哥!」她慌了。「我不懂你剛才說的意思。」

  「我也不懂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既然已經住在『白虎』府邰成了『白虎』的人,為何還在我面前遮遮掩掩,不敢坦言?」

  他知道了!冰雅渾身血液瞬時凍結,意識墜入谷底。

  他已經知道了,他是怎麼知道的?

  「虧你剛才還在人前演得有模有樣。」他冷峻地一掀嘴角。「月兒,演戲的雖然是瘋子,看戲的可不一定是傻子。別以為我眼睛不行了,就開始在我面前睜眼說瞎話。」

  「我沒有!」她急得差點掉淚。

  她知道表哥眼睛受創的秘密,也一直從旁掩護著他故作視力正常的演技,更明白毀了他雙眼的元兇就是「四靈」.但她真的沒有因此而愚弄他!

  「我看見光明的時日已經不多了,等在我眼前的就只有黑暗,一輩子的不見天日。

  我還能依靠什麼、還能相信什麼?而你,卻在這種節骨眼上跟我玩遊戲。「他的連連輕笑聽得冰雅椎心刺骨。

  她明白表哥的感覺,她失去記憶時就嘗過這種深遠無邊的茫然與恐懼。加上表哥原本可以漸漸復原的雙眼轉而急遽惡化,那種由希望掉入絕望的重挫,更令人難以承受。

  元卿的笑聲漸趨和緩,神情空洞,終而橫掌覆住雙眼,輕聲歎息。

  「對不起,表哥,我不是故意要瞞你。」

  「別說了。」她努力眨著眼睛,咬緊牙關,不讓情緒決堤。

  許久,兩人都沒有聲息,無所動靜。

  「抱歉。」

  冰雅失神好一會,才意識到那句低吟確實來自元卿。

  他癱靠入椅背,仰頭閉目,似在冥想什麼,又像正倘佯在大地,仰望天際。

  「我不該對你發脾氣。」

  她竭盡所能地不發出一點聲音,讓感傷由眼眶悄悄滑落至前襟。

  元卿茫然思索,忽然咯咯笑起。「看來我的眼睛還未失明之前,心就已失明。」

  「表哥。」

  「『白虎』的事,我不該責怪你,畢竟你是為了替我探消息才會意外負傷。」她又何嘗不是最無辜的受害者?「或許,我從一開始就不該拖你涉入這圈子。」讓她陷進危險裡。

  「如果你當年不拖我下水,我會更恨你。」

  他微愕,轉望殘破的影像。

  「在『四府』裡,好歹我也是個有點用處的小棋子。若你當年不拉我一把,我至今很可能仍是個沒用的小九,只能用來嫁人生孩子的工具。」

  「那也是種幸福。」

  「可是我拒絕接受這種無知的幸福,一輩子靠男人來肯定我的存在。」

  他慨然捏著鼻樑蹙眉沉思。「失去清白的事,你怎麼說?」

  她的強硬突然瓦解,陷入難堪之中。「我不想說。」

  元卿的雙眸忽而犀利起來,瞪得她手足無措。但縱使親如兄妹,她也不敢將如此私密的事搬上檯面。

  「月兒,『白虎』對你來說太危險,他不是你能碰的男人。」

  「我會小心。」

  「還是不肯死心?」

  冰雅從頭燒紅到腳趾,捏緊小拳穩住冷靜。「我沒有必要因為敵人太強就退縮或死心,我寧可繼續戰鬥。」

  「我不是指身為敵人的『白虎」,而是身為男人的』白虎『。「

  「不……不管他是何種身份,與你對峙的,就是我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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