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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蘭京    


   

  「師傅……徒兒……徒兒是被格格、貝勒逼得沒辦法,才……才……」少年腫著半邊臉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你就不會拖延時間,等我過來嗎?」

   

  「徒兒試過了……徒兒真的盡力了……可是他們的催逼煩躁,徒兒實在……實在……」

   

  「罷了!」萬事休矣!只怪他光教徒兒一身好手藝,卻忘了教他如何應付人事壓力。更何況格格、貝勒在上,他們在下,上位者一聲命令,下位者豈敢不從?

   

  「起來吧。」趙先生一聲長歎,走到軟趴趴伏在案上的芙蓉及元瑛背後一看,眉頭都皺成一堆小山。「怎麼會紮在這裡?」

   

  「因為……因為……」少年把鼻涕擦擦,恭敬的站在趙先生身邊。「他們兩位都犯頭疼,急著要我下針,我就紮在天柱穴上,看看是否──」

   

  「天柱?天柱在這兒嗎?」趙先生的一臉白鬍鬚都快氣炸成白針一根根。

   

  「這……」少年驚恐的看著老醫生。

   

  「你扎的是痖門!我千交代、萬交代的扎針禁忌,就是不可把針下在痖門!」若不是門外有人,他這聲怒吼鐵定會貫穿少年耳膜。

   

  「怎……怎麼辦?」少年兩腳發軟,差點怕得失禁而尿濕褲子。

   

  「我的老天……你針下得這麼深,根本沒得救了!」趙先生看著幾乎完全沒入頸內的長針針尾,兩肩沒力的垂著。

   

  「師傅!您一定可以救回他們的吧!您一定可以的吧!」否則他們師徒倆都沒命了。

   

  「怎麼救?痖門一但下錯了針,一輩子都會癱瘓成廢人。偏偏你針又下得那麼深……簡直混帳!」還是忍不住破口大罵。

   

  「趙先生,是不是有什麼麻煩?」門外僕役已經察覺不對勁。

   

  「啊,沒事的,我這笨徒兒又打翻東西了。」他故作輕鬆的高聲笑道。

   

  「格格和貝勒的情況如何?需要我們服侍嗎?」

   

  「不!先別進來!我已經穩住他們的病情,現在正讓他倆放鬆入眠,你們待會兒再進來照料。」

   

  老醫生一邊拔針、應付門外的詢問,一邊以手指揮少年,令他將昏迷趴倒在桌上的兩人拖躺上床去。

   

  「師博……」

   

  「快把東西收拾好,臉也給我擦乾淨!」老醫生咬牙切齒的低喝,接著閉眼緩緩運氣,把自個兒驚慌失措的德行冷卻,換上輕鬆自若的和煦表情,兩眼彎彎的笑著弓起,一派慈祥溫和的模樣。

   

  「跟在我身後,低著頭走。」老醫生重重打了記少年瑟縮的腦袋。「大方自在點!別做出個作賊心虛的樣兒!」

   

  就這樣,一老一少安然無恙的出了廂房,只交代了句格格和貝勒各在左右兩床上分別靜養,別多打攪,就翩然離去。

   

  等到傍晚時分,芙蓉家的僕役都來接人回府時,所有人才發覺不對勁:芙蓉和元瑛竟已躺在廂房內整整一天。從早上到傍晚,一動也不動,連中飯也沒用。

   

  直到元卿接獲通報,連忙由僕役攙扶前往廂房,並派人傳喚趙先生時,才發覺他們師徒倆已不見蹤影。而廂房內左右兩床靜靜躺著的人──

   

  早已渾身冰冷,臉色發青。

  第二章

  芙蓉在飄浮。

   

  這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體驗,除非親身經歷,否則說出來也實在令人難以置信。她正飄浮在自己昏倒在床的軀體的正上方,像是躺在天花板上似的,俯看著床上臉色鐵青的軀殼──她的肉體。

   

  她死了嗎?

   

  芙蓉的靈魂看著廂房內急急切切的人們。元卿蒙著雙眼卻鎮定的指揮著慌亂的下人們,安撫失措無助的母親,詢問替他治眼睛的宮中第一御前神醫顧太醫,左右兩床倒著的人還有沒有挽回的希望。

   

  挽回?她死了嗎?

   

  奇怪,她一點悲傷的感覺也沒有,宛如一切愛慾情仇全自靈魂內抽空。她只能靜靜的在天花板上躺著,俯看所有人間事,甚至可以看見人類眼睛所看不見的境界。

   

  她看得見元卿心底暗暗相思的愛戀對象是誰,甚至連對方現在在哪兒也看得見。她的視覺似乎沒有疆野,可以透過一個小小媒介,就隨思緒飛向海角天邊。

   

  她想回家,至少再見母親最後一面。這個思緒才剛興起,她就已飄浮在母親臥房的炕床上方。元卿家與她家如此的遙遙距離,似乎對一個靈魂毫無差距。

   

  「額娘!額娘,我是芙蓉,你醒醒啊!」她飄浮著,不斷喚著躺在炕上安穩小憩的母親。

   

  「額娘,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她緩緩飄落下來,直直立在母親福態的身體旁邊。

   

  「嗯?嗯?」炕床上圓圓胖胖的左夫人好像突然在睡夢中被人潑了桶冷水似的,彈坐起來四處張望,可是兩眼依舊睡意朦朧。

   

  「額娘。」不知道為什麼,芙蓉很想伸手摸向自己的母親,卻動彈不得。她似乎只能以這種直直懸立、雙手垂在身側的形態處在母親面前──就像她現在躺在元卿家廂房床上的軀體姿勢。

   

  「芙蓉?你今兒個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左夫人胖手微掩,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你這些日子天天跑去敬謹親王府,到底在鬼混什麼?」

   

  「額娘!額娘!」她無法自己的,重複的叫喚著母親。她還有多少時間可以如此喚母親?她已經感覺到一股無形的拉力正在將她吸去。「額娘!額娘,救我!」

   

  救我!

   

  這個意念強烈的震撼著芙蓉。對,她不想被吸走,她不想死!她到現在才赫然發覺自己的意圖:她不想死!

   

  「你瞧瞧,外頭天都黑了你才回來,你阿瑪不打死你才怪,我可救不了你羅!」左夫人半笑半諷的起身下炕,完全沒發現芙蓉的異狀。

   

  「額娘!我不要走,你快救我!」她直直立在左夫人身側,急切的呼喚中帶著幾乎慟哭狂喊的恐懼感。

   

  「芙蓉?」左夫人一愣,察覺女兒情況不對。「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額娘!救我!我不要死!」

   

  「芙蓉!」左夫人刷白了臉色失聲大喊,慌張的向女兒摟去。「你怎麼了?快過來額娘這裡,快!」

   

  伸手!快伸手!只要她把手抬起來,立刻就可以衝入額娘溫暖安全的懷抱裡。

   

  她動不了!她連手都抬不起來!身後的拉力卻越來越強勁,她要被吸走了。

   

  「芙蓉──」左夫人一個不小心,被炕邊尚未穿妥的鞋子絆倒,手卻依舊倉皇的伸向逐漸透明的女兒。「芙蓉,過來,牽住額娘!你別走啊!」

   

  「救我!額娘!」她一邊驚恐的嘶喊,一邊無助的垂著兩手,親眼看著摔在地上的母親哭號吶喊。

   

  「芙蓉!手快伸出來,別走!」

   

  快伸手!快動!

   

  芙蓉咬緊牙根使盡全力,拚命的想要抬手。額娘近在眼前,要得救就得盡快抓住她的手,否則芙蓉覺得自己快被一股強大的拉力拉得四分五裂。

   

  伸手!快伸手!芙蓉死命的集中意志力,整張臉皺成一團,緊閉著眼睛硬要把手抬起來。

   

  「芙蓉!」

   

  動呀!快動呀!額娘一聲聲的呼喚,只怕今生今世再也聽不見了。快把手抬起來,額娘伸來的手掌就近在眼前!

   

  「芙蓉!」

   

  她抓到了!自她掌中傳來的另一股溫熱體溫,迅速竄達四肢百骸的每個角落,整個人像是突然被灌入了劇烈強猛的能量,震得她兩眼大張,重重的喘息著。

   

  原來呼吸的感覺是如此踏實、如此實在。

   

  她還活著!她終於感覺到她還活著!

   

  「別哭!醒來就好,一切都沒事了。額娘陪著你,一切都沒事了。」

   

  這個陌生的聲音不斷在耳畔迴盪,連同一隻溫柔的手不斷的撫去她臉上不自覺狂湧而出的淚。

   

  她回來了。她的靈魂回歸肉體了!由她現在張眼所見的床柱和天花板,她知道自己回歸到躺在元卿家廂房床上的軀體內,手中仍緊緊握著額娘溫暖而纖瘦的小手。

   

  纖瘦?不對吧。她額娘的體形足足有她兩倍大,肥肥軟軟的大白手宛若雪貂手套,哪能任她一手緊緊的完全包握在掌中?

   

  「總算……」遠處有聲終於放了心的歎息。「顧太醫,多謝您救命之恩,我先代家兄及芙蓉格格謝過您了。」

   

  「好說好說,元卿貝勒。」

   

  啊,原來是顧太醫救回她的。可是額娘──

   

  芙蓉虛弱的抬起握著一隻溫潤玉手的右拳。這是她額娘的手嗎?她額娘的「熊掌」怎麼會變得如此纖弱細瘦?

   

  「乖孩子,額娘會一直在這兒陪你,我不會離開的。」

   

  這陣陌生的柔細嗓音,連同她掌中小手緊緊回握的柔弱力道,令她大惑不解。

   

  「請問……」她才發了個聲就咳了好一陣,似乎感冒了。「請問您是誰?我額娘在哪兒?」她對著自己握著的那位陌生貴婦有禮的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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