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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蘭京    


  「信息。」

  「對!信息!」這個詞用得好,很有先進文明的味道。「我現在不但知道你那種孤零零的話筒叫大哥大,還知道送你上這層二十二樓高房子的東西叫電梯!」

  「嗯。你獻寶獻夠了嗎?」

  「差不多了。」先保留一手,別讓他摸清她到底有多厲害,日後好使出絕招嚇他個目瞪口呆,哈哈。

  「那你可以去換衣服了嗎?」

  「我為什麼要換衣服?我穿這樣有什麼不對……」當她垂眼審視自己時,哇地一聲猛然大叫,羞憤地將蓮蓬頭摔往他身上。「你不要臉!」

  她一身才從醫院穿回來的便服,在之前水花亂灑之下變成貼身半透明的第二層肌膚,曲線畢露。

  「下流的傢伙,你竟敢觀望這麼久才告訴我!」她雙手環胸地極力嘶吼。

  「我從剛才就一直想跟你說。」

  「噢,謝謝你的好心提醒,真令我感動得要命!現在你又何必愣在那兒,還不快退下!」

  海棠胸膛明顯地起伏著,彷彿正咬牙忍著什麼。

  這裡是誰的地盤?他又為什麼再一次因無聊的愧疚感而干下蠢事,順著她的意思讓她跟進來住?

  「如果你後悔住進我這兒的話,我可以替你聯絡你的父親……」

  「不,不要!我不要跟那些陌生人在一起,而且我根本聽不懂他們說的話!」

  他竟在她眼中看到一絲驚慌。

  「你怕他們?」

  「當然不是,我鈴兒什麼時候怕過人了!我只是……什麼人都不認得地跟你到這兒來,就只認得你。再給我點時間適應,我鐵定能和那些人打成一片!」

  她眼中的戒懼卻和傲慢的口氣不相吻合。

  「你真的什麼人都不認得了?」

  「你為什麼老在懷疑我說的話?!」氣死人也。「我們蒙古人最講信用,這是從成吉思可汗起就代

  代流傳的訓誡。你懷疑我的話,就是污辱我的祖先!」

  「抱歉。」他今天一天已經折騰夠了,索性轉身離去,懶得再辯。「你的東西我全放到客房去了,一切請自便,有事再叫我。」

  「喂!你……」她喚住他的勢子喊到一半就收回。她不是有意要凶他的,只是他不該三番兩次地冒犯遊牧民族向來看重的信用。

  可是他好像真的累了,改天再教育他吧。

  她環顧豪華耀眼的浴室。光這間浴室,就比他在外蒙住的上等客房還大。而且他住的房子好高,剛才從窗外望去,遠山遠樹歷歷在目,底下的人們變得好小,只剩一點點。老天爺在天上看人間,約莫就是這番景象吧。

  鏡子中的反影,才是最令她不自在的主因。

  這個神阪玲奈真是位美女,皮膚白得像馬奶似的,細膩得像羊脂。豐乳纖腰,女人味十足,卻長得一副楚楚可憐的娃兒相。可惜這雙手臂……

  她拉起袖子,無奈一歎。

  怎會有人手臂細成這樣?這怎麼牽得動牛羊牲畜呢,頂多只有力氣拉拉小狗。這手心也嫩得不像話,就算不騎馬拉韁,好歹也該拿過鍋碗瓢盆吧。真搞不懂這女人是怎麼活到現在的,難怪之前會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

  平日白活不做事,準會遭老天懲罰。

  「格格我就附在你身上,替你多做善事積功德,算是報答!」畢竟是這沒了靈體的空殼讓她有機會到人間遊歷,享受再次為人的感覺。

  可是雷海棠他剛才見著如此妖嬈的落水美女,為何一點反應也沒有?

  她窩在客房內邊更衣邊傷腦筋。

  他的秘書很美麗,他的家教學生很漂亮,他卻一個也不心動,怪怪。該不會……他喜歡男人吧?剛才在醫院和雷海棠同行的那個「拙」醫師,看來的確很可疑。一個大男人長得細皮嫩肉、瘦不拉機的,淨有張標緻的臉。想來他醫術也不怎麼樣,才會被人叫大「拙」。

  這年頭,怪人怪事還真多。

  「鈴兒格格!」門口爆起的獅子吼嚇了她一跳。

  「幹嘛呀……」叫這麼大聲。

  「你父親又打電話來,他要跟你說話。」早知要吼她「鈴兒格格」才有反應,他之前就不必那麼浪費地猛喚「神阪小姐」。

  「我父親早三百年前就死了,他哪會打電話給我。」

  「接、電、話。」他捺著最大性子輕聲細語,遞話筒的手卻暴浮淡青的血管。

  這傢伙,有夠惡霸。

  「喂……啊!」她才聽一句就嚇得把話筒丟回海棠手裡。「又是那個人,他為什麼每隔半小時就打來煩我?」

  「他是你爸爸,你有義務向他報告你的狀況。」

  「可是我根本聽不懂他在講什麼。」

  海棠咕噥低咒,轉過話筒以日文向神阪先生說明情況。

  「跟你父親說幾句話。」他又將話筒貼至她耳邊。

  「我不會講日文。」

  「那就說中文。」

  「為什麼?」對方明明也聽不懂中文,何必白費力氣!

  「就算你不記得他,他仍是你的父親。他從一開始就為你擔心得要命,你難道連安慰他一下都不行?」

  鈴兒定定地看了他好一會,乖乖接過話筒。

  她足足對著話筒嗯嗯啊啊了一個多小時,直到對方感慨夠了、關懷夠了、嘮叨夠了,才結束這段雞同鴨講的獨白。

  海棠一直靠在她房門口凝視她,看得她愈發坐立難安。他是在監督她,還是守護在一旁打算隨時支持?憑她向來敏銳的直覺,她認為應該是後者。

  完了,這副軀體好像心臟不大好,心跳突然亂七八糟的。

  「我……我講完了。」她怯怯地把話筒遞給他。

  「那麼現在來講講你的問題。」

  她困窘地坐在柔軟的床沿。仔細想想,這似乎是她生平第一次遭遇「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狀況。她先前高嚷非跟定海棠不可的宣言,好像真的太大膽了點……

  「你到現在都還認為你自己是個鬼魂嗎?」

  「呃?」他口氣還真冷。「我本來就是啊。」

  「好,我就照著你的遊戲規則來玩。你要當一個附在人身上的鬼魂,行。你要忘掉從小疼你的父親與哥哥,行。你想隨時隨地跟著我,行。因為這是我欠你的,我理當順著你。」

  「你欠我的?」

  如果他在神阪玲奈追來台北之前狠下心腸嚴厲拒絕她,就不會有後來意外的車禍,也不會搞出這種女兒不認父親的亂局。

  「但我也有我的條件。你若要我順從你,就得相對地遵守我的規則。」

  鈴兒不解地望著他。他是不是在生氣?還是正在擺他公事公辦時慣用的架子?

  「只要是你家人打來的電話,你就一定得接。」

  「可是我根本聽不懂……」

  「我不管你懂不懂日文,他們都是你的家人。如果你想待在我這兒,就得定時打電話回家報平安!」

  「我人好好的,為什麼還得報……」

  「你自己作決定。想留在我這兒,或想滾回日本,悉聽尊便。」他不是她父兄,沒必要對她無條件寵溺到底。

  「我……好嘛,我聽你的總行了吧!」誰教她人生地不熟的,只能靠他。

  「還有,別再跟我扯什麼你是三百年前鬼魂的屁話。」

  這一句,可激爆了她的火氣。

  「你竟敢說那是屁話?!」她憤恨地跺腳起身。

  「隨便你怎麼形容,反正只要你跟在我身旁一天,就一天都別扯那團爛污。你想講,就請滾開我的眼界,什麼幽靈冤鬼地隨你去吠!」

  「你居然用這種態度看待亡靈!」

  海棠二話不說,大步衝往床邊,將散亂的衣物猛然塞入大提包內。

  「你幹什麼?」他該不會要攆她出去吧?他不會真的就此把她丟到街上吧?她完全不知這是哪裡,

  什麼人也不認得,她甚至不知該怎麼「回去」!

  海棠悍然扯走她企圖保留的衣物,頭也不回地疾速踱往客廳,一把抓起地放在玄關的鞋子開門往外丟,提包以及外套什麼的也全被他砸往外頭。

  「不要丟我的東西!不要……」

  她還來不及搶救,纖細的手臂就被他霍然箝住,霸道地拖往門外。

  「不要,我不要出去!不要把我丟出去!」她哭著全力抵抗,整個人幾乎快坐到地上去。

  「你儘管說吧,去對你神阪家的人扯那些鬼話!」

  「我沒有瞎扯,我說的都是真的!」

  淒厲的哭喊迴盪在頂樓這層獨立住戶的電梯口。

  「我不要走!我已經找不到回去的路!」

  「我會替你聯絡你的家人,他們自會帶你回日本!」他硬是將已經坐在地上的小人兒拖出大門。

  「我不要!我不要!」她死命巴著他蠻悍的鐵臂不放。「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那麼說了!」

  她像個將被父母丟棄的小孩似的號啕大哭,完全不顧形象地嚷著纏緊他的手臂。這番過度情緒化的激烈反應令他為之一愣,差點鬆手。

  不行,這事若不徹徹底底聲明自己的立場,她鐵定又會明知故犯,拿他最深惡痛絕的鬼話來挑釁。

  他彎身箝住她的雙肩,鐵著心腸咬牙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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