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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林如是    


  "都收拾好了嗎?"他仍用很家常的口氣問,不希望讓楊舞感到壓力。畢竟,她失蹤了快一年,一般人早就急問究竟,但他不想給她那樣的逼迫壓力。

  "我也沒什麼東西好收拾。"楊舞微微攤了雙手,除了她身上穿的那套像是仿唐古風改良的長裝外,兩袖清風。

  徐少康瞄了她衣服一眼,沒太在意。但澄原是模特兒,衣櫃裡有各式各樣的服飾,大概楊舞在失蹤前挪去穿用。

  "那就回家吧。我馬上就去辦出院手續。"

  "你不問嗎?"楊舞看著地上,垂低的眉眼透著一絲迷茫。

  徐少康無聲笑一下,說:"不急,妳想說的時候再說。"將她牽起來,"走吧,回家吧。"

  家?楊舞慢慢抬頭,眼底盛滿迷惑。然後,她像是忽然清醒,輕輕收回手,無聲點頭。

  她沉默地跟著徐少康。辦好手續,走出療養院後,她忽然說:"回去前,可以先到海邊看看嗎?我想到海邊,但他們不讓我去。"

  "他們",大概指療養院的護士及工作人員。

  "當然可以。"徐少康一口答應,但問:"不過,我可以問嗎?為什麼想去海邊?"他記得方才療養院院長曾提及,楊舞意識"清醒"後,開口就說想看海。

  "我也不知道。"楊舞搖頭,往海邊走去。

  療養院離海邊不遠,走沒多久就到。跳映入眼裡的,先是連接無垠海天的、時光結界似的海平線,然後一片柔黃的沙灘就展露在眼前。

  楊舞急步走著,鞋子很快就淹進了沙。她沒理會,走得更快。走到離水約十多步的距離時卻突然停下腳步。

  "怎麼了?"跟在一旁的徐少康問。

  楊舞沒回答,只是楞楞望著眼前茫茫的海。海面風不大,但時而仍可見翻滾的白浪,潮浪沙沙地推湧上沙灘,看似沉靜溫柔的波濤裡,卻帶著執著澎湃的呼喚。

  "楊舞──"徐少康試著喚她。

  楊舞這才轉頭看他一眼。

  徐少康將聲音放輕,再次問:"妳為什麼想看海?"

  楊舞還是搖頭,轉頭又望著遠方的海浪。

  "我也不知道。只是,腦海中一直有著波浪的聲音。"

  "波浪的聲音?那是什麼?"

  楊舞仍然搖頭。波浪的聲音就是波浪的聲音。在她昏沉的時候、混沌不明中,一直有著這般的聲音在她耳旁迴響。先是狂潮般的怒吼,跟著是拍岸的裂浪聲,而後慢慢地,一切漸趨平靜,由撩打船窗似的拍浪聲轉而為一種低語、呢喃甚或歎息的沙沙聲。

  就像現在這樣,潮浪那樣沙啊沙地,安靜而執著地發出既澎湃卻又安詳的呼喚聲響。

  "看著海,妳有想起什麼嗎?"徐少康又問。

  楊舞再一次搖頭。她的記憶十分死沉,一片空白──或者,一片黑暗。

  "回去吧。"徐少康輕輕擁住她肩膀。

  他心中有許多疑惑,但他並不急在一時釐清,而且,他覺得現在也不是談那些問題的時候。

  楊舞被動地跟著他的牽引。

  她覺得她好像睡了長長的一覺,但睡得太深太沉了,結果醒來後,除了昏沉,什麼也想不起來。

  她不知道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想不起來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海邊;甚至,她連之前──在記憶這段空白之前──她在做什麼都想不起來。

  還有,她身上這件衣限──她怎麼會穿著這種奇怪的衣服?

  她想,徐少康應該會知道一些什麼才對。但她其實不想麻煩他的。但澄才發生意外沒多久;前些日子,他們才將但澄的骨灰灑在大海裡,徐少康的情緒也許還未平復。她覺得,她實在不應該太麻煩他。

  不過……楊舞頓下腳步。

  "怎麼了?"徐少康回頭詢問。

  "沒什麼。"她搖頭。

  反正一切慢慢來吧。現下,她的記憶意識太遲鈍不清,感官的世界亦混沌不明,沒必要急著追問。

  她慢慢遠離沙灘,身後的浪潮聲沙沙地追著。

  第三章

  夏天一向是觀光的盛季。夏天一到,聞名世界的美國大峽谷區便湧滿來自世界各地的觀光客,將荒涼死寂的河谷都吵得活了過來。

  不過,這離在幾百哩處外的丹佛很遙遠,離位於丹佛西南約四十哩的"艾爾發"集團總部也很遙遠。

  丹佛是科羅拉多州的首府,初夏時節,全市已沐浴在一片盎然的綠意中。在"艾爾發"集團總部裡工作的工作人員及研究人員,有許多就住在丹佛市區裡,每天花費大約二小時的車程時間,來回市區和總部。但有更多的工作人員,闔家或單身,住在離總部約十哩處、位於聯絡丹佛和總部路上的小鎮。

  這個小鎮其實是由"艾爾發"集團所建立,就像一般大學城一樣,住的幾乎都是在總部工作或和集團相關的人員。它有自己的餐廳、圖書館、酒吧、電影院、學校和醫院等等,各種設施俱全,並不仰賴丹佛,完全是一個自足的社區。

  清晨六點,小鎮還在睡夢中,一輛日制的本田由小鎮外圍一家漆成白色的小屋子輕悄地溜出來,慢慢駛向集團總部。

  天色漸漸在明亮,即使如此,它仍亮著大燈,一路平穩地往前奔跑,直到達"艾爾發"總部前約一百公尺處、廿四小時守衛的閘門前才慢慢停下來。

  駕駛座的車窗緩緩降開,露出一張女人的臉。

  那女人年約三十歲,棕髮褐眼,臉形輪廓看起來像南歐地區、法國一帶的白人。她胸前戴著的識別證寫著:G.K.塔娜博士。

  "早,塔娜博士。"守衛傑克走出崗哨到車窗旁。時間尚早,他這舉動只是小心做個確認。

  "早。"塔娜博士抬起眼和他打個照面。

  守衛點個頭,說:"請稍候,我馬上為妳開門。"

  塔娜博士耐心地等閘門升高,才慢慢地將車子開進去。

  "艾爾發"總部本身也就像一所大學一樣,由多棟建物組成的建築群所成。正中央三層樓高,覆蓋著帷幕玻璃的大樓,是"艾爾發"集團指揮中心,也是集團的心臟所在。右翼看起來富麗堂皇、和中心等高的圓頂建築,則是位於總部的"艾爾發"生物基因實驗研究所。至於左翼那棟看來毫不起眼的,地上兩層、地下三層的方形建物,即是貝塔基因工程公司。指揮中心後方,則是娛樂、休閒及餐廳等地所在。

  所有的建築物都有室內信道相通,指揮中心和"貝塔"研究實驗室之間則不管地面、地底皆有信道相連繫。

  塔娜博士直接將車子開到"貝塔"前的停車場,再由停車場直通建物的通路走到大門,拿出她個人所屬的磁卡通行證刷開大門。

  "艾爾發"總部門禁森嚴,所有工作人員都必須配帶這樣一張磁卡進出,階層越低,能通行的區域越少。而各種建築物的磁卡通行證是不兼容的,有事進出必須另外報備申請,只有為數不多的高級研究人員,其通行證才能四處通行。

  塔娜博士的通行證,就是屬於這種A級的。她是主持"貝塔"研究室野澤博士的副手,是艾爾發的一級研究人員。

  進入"貝塔"後,她直接搭乘電梯到位於地下三樓的C區域。C區域是不對外開放的限制區,關卡重重。塔娜博士先以通行證進入C區域,通過兩道關卡,再輸入密碼進入研究室。密碼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更換,研究人員一旦被踢出研究核心小組就不得其門而入。

  "野澤博士。"研究室的最高負責人野澤博士如一具鬼影似地站在裡頭,塔娜博士倒不吃驚。

  "塔娜,妳過來一下。"野澤不動,發出一種尖硬金屬似的冰冷聲音。

  野澤是個傑出的生化科學家,大約五十歲左右,據稱是日德混血的後裔。不過,沒有人知道他確切的來歷。在進"艾爾發"工作之前,不管在生化、醫學,或者遺傳、分子生物還是動物學等各方面領域,塔娜都不曾聽過野澤這號人物。但是,和野澤共事一段時日後,她發現他是個非常聰明而且能力極強的人。儘管他給人一種陰鷙凶戾、不舒坦的感覺,塔娜還是十分認同他的能力。事實也證明,野澤堪稱是這一代最優秀的科學家。如果,他們所從事的這些研究成果能夠對外公開的話,野澤無疑將成為全世界最受矚目的人。

  "是的,博士。"塔娜走過去。

  在她左側,矗立著一列列可容納一個成人大小的大型圖管柱式的培養皿。每個培養皿底下都有個編號,裡頭各裝了各種奇特形狀的物體。那些物體,走近看仔細了,竟然都是發育未全的人體組織──有的沒有手腳;有的多長了一個頭;有的四肢萎縮成鰭狀;有的外部乍看正常,但細部組織卻歪斜扭曲。總之,那一個個飄浮在培養皿內的,全是些面目猙獰、噁心恐怖的怪物。

  塔娜卻看也不看一眼,習以為常地,從容經過那些活生生的猙獰畫面,走到野澤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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