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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決明    


  她的心思很敏感細膩,但看待事物時的態度又很淡然,從不去強求她得不到的——不管是物質上的,或是親情及友情……

  「可是你大哥看來很疼你。」

  「對呀,從『那件事』發生之後,他就很保護我。」簡品蘊笑得連眼睛都彎成新月,臉上佈滿以兄長為榮的光彩。

  「哪件事?」

  「鄰居的一群大男生把我圍起來,取笑我是智障——其實我才不是智障,我只是比較自閉……正好被放學回來的他看到,他和他們打了一架,然後我撲跳到其中最高最壯的男生身上,狠狠咬住他的臉頰,嘟囔著『不要打我哥哥』之類的話。」她眨眨眼,粉頰上有羞赧的紅暈。「後來還是大人們被那男生的哭求聲引來,死拖活拉的才把我從那男生身上拉下來,那個男生臉上有一道好嚇人的牙痕和血跡——後來那男生看到我就會繞道而行。」

  而她也在事件平息之後才緊抱著簡品惇放聲大哭,嘴裡一直反反覆覆詢問著他有沒有事?有沒有哪裡受傷?要不要去看醫生……商品諄的「兄長自覺」就從那一天發芽,似乎覺得擁有一個妹妹是天底下最驕傲的事,保護妹妹成了他最常掛在嘴邊的話,當然他不只是說更是執行得徹底。

  發覺自己的離題,簡品蘊將話鋒又轉回應巳龍身上。「所以就算你真的討厭我,也不用勉強自己強顏歡笑,別看我聰聰明明的實際上我在某些方面很遲鈍……遲飩到有些離譜,不太聽得出別人過度修飾的字句含意,也許有得罪你的地方,你別在意……」

  兩人陷入短暫無言的尷尬。

  好像該閃人了。她喝下最後一口奶茶,從包包裡掏出百元鈔票放在桌上。「不耽誤你的時間我先——」

  手掌還來不及從鈔票上移開,應巳龍的大掌先一步復上她的手背、阻止地起身欲走的舉動。

  他倏然開口,話題卻偏離一百八十度。

  「參加博覽會的前一天,我作了一個夢,或許對平常人而言,作夢只是微不足道的生理反應,但對我——它不是。」應巳龍凝視著她。「哪個夢境是不一樣的,與我二十幾年來所作的連續夢境迥然不同,我痛恨夢境,連帶影響我痛恨所有夢境中出現的景物。」

  簡品蘊杏眼中閃動著困惑。他幹嘛突然告訴她這種事?

  「那是一個出現在我夢境中的女人……」應巳龍邊說邊將手掌再次遮掩住她的眼鼻,如同日前評股。「有人說,夢境是對未來的預知,但我的夢境……是過去。浩蕩冗長歷史中的某一環節,在那裡我遇到了她。而在現實我遇到了你。」

  簡品蘊腦中迅速整理他字句中傳達的意義,得到簡單的結論。「我長得很像你夢境中的她?」

  而他的種種反應全是源自於他討厭所有與夢境相關的人事物?就因為這個理由,他才連帶排斥無辜的她?

  「或許像,或許不像。」畢竟他沒見過夢中女人的全貌。

  這是什麼回答?像就像,不像就不像,哪還有什麼或許?簡品蘊拉下他擋在眼前的手掌,顯然不接受他模稜兩可的回答。

  「童玄瑋說的對,我犯了個錯,不能將我自己對夢境的情緒加諸在旁人身上,你擁有神似於那女子的部分容顏,但你不是她——就算你『曾經』是,現在也不再是了。」他笑,誠懇地道:「我為了自己那天的反應道歉,別急著走好嗎?再坐一會兒。」

  她無法拒絕如此親切的笑容,點點頭,一方面也是相當好奇他剛剛吐露的話。

  「你說你作了連續二十年的夢?那不是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作了?」

  「嗯。」

  「是什麼樣的夢?」她興致勃勃再追問。

  「某個戰國時代的夢。」他聳聳肩,「騎馬、打仗、鳴金鼓……」

  「一定是三國。」簡品蘊肯定萬分,毫不遲疑。

  「為什麼?」

  「因為你像趙子龍呀。」

  應巳龍簡直要失聲狂笑。「你不能將自己的『認為』套扣在我頭上,你又看過趙子龍了?你到底是憑藉著哪些原因認為我像趙雲?」

  即使他在夢中的的確確聽到那名女子喚出「趙將軍」三字,但那並不代表就是屬於他的身份,即使他在與她的頭一次相會,由她口中聽到「常山趙子龍」的稱呼時,心頭顫震翻湧的狂濤巨浪仍舊清晰刻印在腦海……

  「矣……我也不知道,就覺得你像嘛。」她當然沒見過活生生的趙子龍,充其量只看過一幅幅出自不同名家的畫作,有些畫得斯文,有些又畫得豪氣,但國畫和真人自然差異頗大。

  她只是直覺認為他是——至少她確信不疑。

  「無論像或不像,是或不是、對我沒有多大意義,我是應巳龍,這是不可否認也絕對肯定的事實……但是困擾著我的是夢境中想傳達的涵義,我搞不懂。」他的目光落在相本中某一張完全沒有笑容的他,神情看來好陌生,彷彿不是他應巳龍,食指點觸著照片,「有時候我照鏡子,反射出來的身影回視我的模樣及眼神陌生得令人怔忡,那個時候的我……不是我。」

  她低眼,看著照片中的人像,再檢視應巳龍,反覆數次。

  「你太多心了,在我看來都是你呀。」差別只在一個穿著西裝,一個穿著戰袍,同樣帥氣。

  「多心?我三哥甚至認為我瘋了,或許。」最後兩個字自嘲得令人心酸。

  「你只是作了無法解釋的夢,就像傳說有人投胎前沒有喝孟婆湯,帶著前世的記憶到另一個肉身,你的情況好像是盂婆湯喝得不夠多,記憶殘存,所以才會一直夢到前世的場景。」簡品蘊試著安慰他,井捧上他的咖啡,佯裝成盂婆湯,彷彿只要他多喝幾口,一切的煩惱根源便會消散。

  「我倒認為有人想告訴我一些事情,而這些事情對某人來說相當重要。」

  「你認為是什麼事情呢?」

  「遺憾。」

  「遺憾?」她像只九宮鳥,重複。

  「好像有人要分享他的遺憾給我。」他一直很不願去相信「那個人」就是他應巳龍……或是在好久以前,他還不叫「應巳龍」這個名字的年代。

  「聽起來好不舒服噢。」她只聽過分享快樂,哪有人在分享遺憾的?

  「不只你聽起來不舒服,我連想起來都很不舒服。這就是我痛恨夢境的原因之一。」他接過她捧著許久的咖啡杯,輕啜。

  「那你所提到的夢境中的女人又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呢?」

  應巳龍默然。

  看來不是太討喜的角色耶……不然他幹嘛突然安靜下來?簡品蘊暗忖。

  良久,應巳龍才回答:「我也想知道。不過她出現的次數太少,連五官也瞧不清楚。」

  「夢到她的時候,你的心情怎麼樣?還不錯?」

  「平靜。」有些類似現在與她對坐交談時的感覺,至少他是不討厭的。

  「喔……」簡品蘊思索片刻,從背包中取出記事本,在上頭塗塗寫寫、抹抹畫畫,半晌後偏著腦袋道:「不行,資料太少……」

  「什麼資料?」他看著她在空白格上畫出四個Q版漫畫人物,還不忘連上人物關係圖。

  「你提供的夢境資料。這個是你,這個是我,另外兩個就是你所謂夢境中的人……我想知道其中的相關性,或許可以解決困擾你好久的問題。」揮動鉛筆,簡品蘊像個認真做筆記的好學生。「假設你和那位想與你分享遺憾的某人是宿命羈絆,夢裡的女人是姊姊或妹——」

  「不是姊妹,她叫他『趙將軍』而他稱呼她為『繭兒姑娘』。」應巳龍補充道。

  「看!我就說嘛,趙將軍,歷史上有幾個趙將軍?!」她拉長尾音,一副「我說的沒錯吧」的表情。

  「很多,多到你數不清。」

  簡品蘊皺皺鼻,不再與他爭辯,反正她自己肯定就行了。鉛筆急忙在Q版古裝姑娘旁邊註明「繭兒姑娘」,另外一個比著勝利手勢的稚氣將軍旁也加上「常山趙於龍」及一個特大號的愛心。

  「你想會不會是戀人呀?」不過怎麼還如此生疏地互稱將軍和姑娘呢?聽起來好像關係很淡……

  「誰?你和我嗎?他問得好故意,逗得她抹上面朵紅霞在頰邊。

  「我、我是說這個叫繭兒的和趙子龍啦!」她忙不迭澄清,結巴的字句洩漏了她的慌亂。

  應巳龍不再取笑她,回答:「百分之五十的可能。」

  「那另外的百分之五十呢?」

  「等我作完夢才揭曉。」

  簡品蘊點頭。說得有道理,目前一切純屬虛構,就好像連續劇不看到最後一集,永遠也不知道結局。

  「喏。」她突然將記事本推到應巳龍面前。

  「做什麼?」

  「從今天開始,你每天把夢境的點點滴滴詳細記下來,包括每一個字和每一種感覺。」看到應巳龍皺起眉心,她迅速說下去,口氣幾乎帶有恫喝的意味。「你不想解開夢境中的謎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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