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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決明    


  「二小叔,昨天是我不——」

  「我很抱歉。」

  咦?二小叔怎麼搶了她的開場白?

  「對於昨夜一切,我難辭其咎。」

  「可是,是我害你喝醉的。」敢做敢當,是小乾爹教她的做人原則。

  「沒錯,可是酒醉後的言行卻不能歸咎於你。」他自嘲一笑。

  歷年來,他的酒後行為皆屬於破壞舉動,萬萬想不到,這一次竟是毀她清白。

  「出府前炎官交給你的匕首呢?」他突然問。

  「在房裡。」

  「拿過來。」

  紅豆不敢多問,好在白雲合昨夜「順手」打通兩間房,所以紅豆迅速取回鑲掛紅色流蘇的護身小匕首。

  白雲合輕輕牽起紅豆握匕首的柔荑,讓劍尖直觸在他心窩部位。

  「記得炎官說過的話嗎?這匕首,是讓你防身用,並教訓意圖輕薄你的傢伙。」他已不僅是「意圖輕薄」罷了,而是付諸行動。

  他堅毅的眼神緊扣著她的呆滯眸光。

  「我毀你清白,已屬罪大惡極,我——賠給你一條命。」他緩緩施力,冰冷銳利的匕首刺破胸肌,卻眉頭一皺也不皺。

  紅豆瞪圓眸子。他……他要以死謝罪?

  「沒、沒這般嚴重吧?」紅豆結巴輕叫,教他箝制的小手顫抖著,瞧見血紅染濕他白衣前襟,想抽手,他卻不肯放。

  「二小叔!你不要這樣!我不要殺你……快放開我的手……二小叔!」她劇烈搖著頭。

  自小生長在男丁眾多的閻王門內,從來不曾有人告知她「貞節」對一個女人的重要,甚至連男女之事都處於懵懵懂懂的程度,她壓根不明白白雲合為何會產生自殘的恐怖念頭。

  「你賠我一條命,我的『清白』就會回來嗎?」她連啥叫「清白」都不甚瞭解,要是問「蛋白」她還比較知道呢。

  紅豆說得對,他的罪,連死都無法原諒。

  「咱們坐下來,再好好討論接下來要怎麼處理,好嗎?」她小心探問,一直想抽回握匕首的手。

  白雲合歎息,「眼前只有兩個解決方法,一是你我成親,另一則是賠命。」只要一想到十六歲的他牽著四歲奶娃成親的畫面,他還是認為以死謝罪最為適宜。

  「咱們不能當做昨晚啥事都沒發生過嗎?」紅豆天真地問。他不說,她也不說,就不會有人知道啦。

  「自欺欺人。」白雲合搖搖頭,何況他也沒臉面對紅豆及自己的良心。

  「二小叔!你一直在流血,不要再施力了啦!」他的血沿著匕首流向她的掌心,滴落地板,染成一朵朵紅花。

  「以死謝罪算什麼呀!要不然……不然你娶了我,不就得了!」為了阻止白雲合繼續自殘,紅豆急得口沒遮攔。

  白雲合一怔,臉上神情略微停頓,甚至摻雜幾許——掙扎。

  那是什麼表情?好似娶她比逼他死還來得痛苦!紅豆忿忿不平地想。

  「我決定了,除非你娶我,否則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心中一股不滿怨氣爆發,紅豆撂下狠話。

  「你才十五歲。」

  喝!推托之詞!十五歲不能嫁人嗎?紅豆不滿地努努嘴。

  白雲合抬眼盯著紅豆,稚氣未脫的她神色嚴肅認真,不服氣的怒焰燒得她粉頰帶艷,星亮的眸裡滿是倔強固執。

  他自小看顧她成長,忽略稚齡的她終會有出落成女人的一日,始終以為她仍舊是十一年前的小奶娃兒;或許她在形體上改變不大,但包裹在軀殼內的靈魂似乎早脫離他所認知的範圍——她,已經是個漂亮的大姑娘。

  握著尚抵在胸前的匕首,掌下包握是她的小手,他曾以為有朝一日,他會以父親的身份,將這雙白玉柔荑交付給另一個疼惜她、憐愛她的男子。或許是他自己斷了這種可能,因為他的一時糊塗。

  娶她吧,若她不在意他的年紀;若這是唯一能獲得她諒解的方法。

  「我已經二十七了,整整差你十二個年頭……」白雲合喃喃自語,眼神未曾離開她片刻。

  老夫少妻配,很完美呀!紅豆暗忖。

  「若你不嫌棄這樣的差距,那就成親吧。」

  嫌棄?開玩笑,她開心都來不及——停!她剛剛想了什麼呀?!

  一聽到二小叔答允婚事,她竟然……竟然覺得好開心!

  「可以嗎?」白雲合握了握她的手背,從她暈紅及微翹的唇角已明白她所思所求,但還是尊重地詢問道。

  「可、可以呀!」紅豆臉蛋發出陣陣熱氣,烘烤著她的雙頰。

  「不過炎官那邊,可能就很棘手。」他不認為炎官會樂見他們的婚事,畢竟他當了紅豆的二小叔整整十一年。

  他甚至可以想見,當炎官得知這個消息,八成會咆哮地指著他,狂吼「戀童癖」或是「禽獸」、「無恥」、「下流」等等的話語。

  「呃……小乾爹——定不會贊成的……」

  「你毋需擔心這些。炎官那邊就交給我吧,你只要乖乖地等著當新嫁娘就好了。」白雲合輕聲道,平靜的模樣讓她瞬間安下心來。

  她點點頭,反正天塌下來有二小叔頂。

  紅豆趕忙取來白巾及藥膏,為他包紮自殘的傷口。他左臂刺著一張青面獠牙的魔魅鬼臉,她曾經在小乾爹身上也瞧過相似的圖案,是閻王門的專屬印記,獨獨她沒有。

  小乾爹曾說過,那圖案就如同他們早已腐朽的良心——猙獰,不成人形。

  她還以為,琬瑛璨璨如他,身上也應當沒有這個印記……

  「怎麼了?」

  琅當似玉擊的聲音打斷她的沉思,她抬睫望人他眼底,赫然發現自己的雙掌動也不動地壓按在他臂上的鬼面刺青。

  她忙收回掌,「沒有……」昨夜她不敢細瞧裸身的他,所以沒發覺這刺青。

  白雲合了然輕笑,「這鬼面是大哥動手刺上的,仔細瞧瞧,上頭不僅是刺青。」

  紅豆貼近細瞧,鬼臉的右邊面頰部分之所以生動鮮活,是因為構成的技術絕非刺青所能達到的——燙傷而壞死的皮膚!

  「誠如你所見,這刺青,是為了掩飾醜陋的疤痕。我是閻王門內頭一個刺上這鬼面的人。」

  紋身,不僅為了遮醜,更為了時時警醒自己,這道傷疤是由何而來,是誰加諸在他身上,讓他由凡人蛻變成一個失了心的魔物。

  其他知情的兄弟為他也一併在臂上刺青;不知情的魑魅魍魎們則以為鬼面刺青是每個閻王門成員必紋之記。

  「這疤痕……怎麼來的?」

  「從火場裡逃出來時所致。」他簡單帶過。這道燙傷曾在沒有藥材可治療下,嚴重潰爛,甚至幾乎要了他的命——當年,他不過是個甫滿八歲的稚童。

  瞧見她眼底的不捨及疑問,他輕點她的鼻頭,安撫道:「不疼,再也不會疼了。」

  紅豆咬著唇瓣,訥訥點頭,算是接受了他的說辭。

  但事情尚未終結。白雲合輕輕扳開她環抱的手掌,故作怒目狀。「我還沒同你清算昨晚灌醉我的帳——」

  完蛋!紅豆趕忙在腦子裡思索脫罪的借口。

  「呃……因為大伙老在我耳邊提起你喝醉時的模樣,可我與你生活了十幾年卻從沒見過,所以……嘿嘿。」紅豆乾笑兩聲,她怎麼會知道他喝醉之後會完全變了個人。「真沒想到你的酒量和酒品這麼差勁。」

  白雲取來木梳,為她梳理一頭散發,口吻平淡道:「年幼時,我曾經讓人反鎖在酒窖內,裡頭又冷又濕,沒有任何食物,只有一罈罈的陳年老酒,為了活命及保暖,只有以酒代食,靠它挨過數十日。」

  修長手指緩緩穿梭在她細柔髮絲之間,編起髮辮,手上的動作與輕吐的嗓音同等溫柔。

  「等到我讓人發現時,酒窖裡早已讓我給喝得瓶罄壇空。也從離開酒窖那日起,我沾了酒便會渾身不舒坦,甚至會失去理性,便索性不再碰酒。偏偏老有人愛以計謀讓我失控,先是炎官和耿介,後有風裳衣,接著便是你。」

  過度好奇的結果,讓他們都付出慘「痛」的代價。

  「是誰狠心把你反鎖在窖裡?」會和他背上的鞭痕有關聯嗎?聽起來他的童年實在多災多難,又是燙疤又是鞭痕的……

  白雲合沉笑,「已故之人。」埋在黃土裡的骨頭都可以拿來打鼓了。

  「你不想說?」

  「你想問,我就說。」他不正面回應,將問題反丟予她決定。

  縱然她好奇死了,卻不想勾起他任何不愉快的回憶。紅豆搖搖頭,又想起昨天風裳衣向她提起的往事。「二小叔,你昨夜和我……『煮飯』,那對小乾爹他們呢?」

  煮飯?白雲合先是一愣,隨即從她雙頰紅暈明白「煮飯」的真正涵義。

  「炎官和耿介那次呀,細節我已經記不得了,只知道酒醒時,整個人躺在碎石瓦礫堆中,身畔還趴著兩個渾身青紫的倒霉鬼,大哥怒火沖天地瞪視我——據說,我把閻王門拆得片瓦不留,所以你記不記得有一整年的時間不曾在閻王門內見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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