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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決明 四人找到一間茶館,叫了壺涼茶,嗑起瓜子。 旁邊國著小小一群百姓,其中心處坐著一名拉二胡的說書老者,侃侃而談著三國時期的精采戰事,每每提及曹孟德戰敗,眾人響起歡呼,說書老者更加賣力地加油添醋,將曹兵說成十惡不赦的賊子,而獲得百姓喜愛的蜀兵倒成了維持正道的唯一英雄。 講完一回合,二胡聲拉刷數下,說書老者道:「下回待續。」存心吊人胃口,也是說書人最高竿的本領。 「魏老,再說說其他的。」場邊有人吆喝。 「大夥想聽什麼?」 眾人左右互瞧,黃魎身後冒出一個清淺笑聲,「說說閻王門,如何?」 甫聽到敏感字眼,四個魑魅不由得轉頭靦瞧開口的人。 那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人,發覺四人的目光時日以善意的頷首。 說書魏老口沫橫飛地講述著這個武林中最神秘、最惡邪的殺人組織,彷彿他曾親眼見識閻王門的點滴,說起故事頭頭是道,對於閻王門內頭兒們的描述更是詳細,只不過與魑魅魍魎的認知差距頗大。 「閻王是名四十出頭的惡人,早年在山寨當土匪頭子,長得滿臉橫肉;文判官就好些,蓄著長胡,一副無害的善良老者模樣;武判官呀,那可恐怖了,身長九尺,大掌收攏能捏碎十來顆腦袋,嘴裡還能噴吐火光……」 「這老傢伙在胡說些什麼呀?」藍魁湊近白魅,咬牙切齒道:「把武判說得像個妖魔鬼怪,呿!你聽聽,白無常身長八尺,舌能抵胸——咱們的白無常可是個嬌滴滴的大姑娘耶。」 「說書嘛,趣味就好。」白魅不時偷覷身後的男人,他老覺得有股怪怪的不安感來自那名年輕男人,他雖無法看清男人臉上的表情,但他老覺得男人在笑……是一種充滿陰謀的笑。 彷彿有個他們看不清的陰謀如黑霧般在周圍成形—— 白魅機伶伶打個冷顫。 天外飛來一掌牢牢蓋在白魅的肩頭,瞬間湧起的香氣讓他踉蹌一震,猛然回神時才發覺那隻手的主人翁是黃魎。 「你怎麼了?」 「沒,只是身後的男人好怪……」他小聲應答,抽抽鼻翼,發覺方纔的香味竟消失無蹤。是他的錯覺嗎?但那邪異的感覺太過清晰。 三人同時轉向身後木桌,哪裡還有人影?「他走了。」 白魅也回身瞧,那股惡意的氣息仍舊未散,至少不安感減去大半,他暗笑自己突生的怪異念頭。 「說書說到哪裡了?」他回過神,問向藍魁。 「閻王與鐵血捕頭龍步雲大戰三百回合,閻王使出一招『索命鬼掌』襲向龍步雲胸口,龍步雲反擊一招『龍騰四海』,打爆一座高山和兩座深湖,只差兩人沒飛天遁地。」藍魁懶懶重複說書人誇張的形容,活似兩人皆非凡人。 「好離譜,他真以為主爺是妖魔化身。」原來龍步雲也非人哉。 「是很離譜,不過恐怕真有一個龍步雲想與咱們交手一場。」黃魎道。 「他敢?咱們閻王門裡臥虎藏龍,可不單只有主爺們耐打,官差膽敢惹上咱們,來一個我殺一個,來兩個我殺一雙。」青魈自信得很。 「我也不認為官差能奈何咱們,不過小心為妙,你沒聽說過『驕兵必敗』嗎?」黃魎喝完最後一口茶,「別聽這胡亂添設的故事,別忘了咱們還得替紅豆買些玩意兒回去。」 第七章 她不快樂。 在閻羅的世界下成長全然無喜悅可言,但她也不悲傷,這些年來她已習慣了他的行為模式,明白如何在他狂霸的佔有下保存僅餘的自尊。 但她還是不快樂。 她在他身下由女孩蛻化為女人,也在他掌間由淡漠轉為冷漠,他不僅強迫她在形體上成長,也迫使她在心靈上老化。穿梭指縫的歲月如流沙般快速,她跳過好長一段完全空白的日子,或許其中有些微驛動,仍激不起任河漣漪—— 她像潭無波死湖。 她甚至在黑無常牛耿介走火入魔離開閻王門後一年才發覺少了這號人物,足見她的生活多麼與世隔絕。 甫滿十九的她卻有著六十老嫗的心態。 前些日子,閻王門內難得舉行一場獨特的婚宴,主角是一對令眾人永遠也無法搭湊成雙的男女——白雲合和紅豆。姑且不深究白雲合是如何轉變心態,由一名長輩成為紅豆的夫君,但他對紅豆的疼愛是有目共睹,不爭的事實。 那天夜裡,她聽到四個大男孩拎著酒罈,躲在湖心擂台上痛哭失聲,又叫又嚷,最後甚至大打出手,瘋狂得像失去心愛物品般,卻又在隔日清晨,見著四個大男孩像無事人一般與眾魑魅魍魎打屁聊天。 好陌生的情緒,又悲又喜又樂又怒……在很久以前,她也曾有過這些情緒吧?奈何無論如何回想,卻無法抓牢腦海中一閃而逝的悸動。 因為閻羅未賦予她擁有這些七情六慾的權利,所以她才無法領受嗎? 靜靜坐在閻羅的房內,即使與他同床共枕五年之久,她仍奮激不起迎合之心,連一絲絲也不曾有過。她不准許自己拋棄尊嚴,像廉價的娼妓臣服於他。 素手滑過紗帳上流蘇的同時,門扉已被人推開,霎時她讓肌理僨張的臂膀摟進懷中。如同往常一般,她總是先微微掙扎,才在他強勁的力道包圍中停下動作,他坐在床沿,像摟抱個娃娃般地環緊她。 「今年武試由你來主試。」沐浴過後的清爽自他衣襟微敞的胸膛傳出,他半強迫地輕壓她螓首貼緊那平穩心跳的來源。 「好。」這些年來,為了向他證明她絕非無用之人,她瘋狂似的練武,武藝直逼他,性子卻更加內斂。 「想與我較量嗎?」胸前傳來陣陣笑意激起的震動,長指穿梭在微寒的青絲間,有一下沒一下地挑梳著。 「好。」她仍舊單聲回覆,不同的是嗓音稍稍輕揚,細微的差異逃不過他敏銳聽覺。 「武癡。」在她心底,劍術恐怕遠勝他數分。 不再多言,兩人極有默契一前一後沿著修武居簷下而行,在途中正巧遇上白雲合及喜上眉梢的紅豆,紅豆三不五時在白雲合頰畔印上甜吻。兩人並沒有上前打擾甜蜜小兩口逗笑言行,悄悄在雕柱暗處等待白雲合夫妻步離。 「羨慕他們?」在夫妻倆走遠後,閻羅發覺她短暫失神。 「不。」 「不會還是不知道?」他扳過她的固頰,想從她眼底讀出她的思緒。 「不羨慕。」她沒避開他,直直看進他攝人心魂的綠眸。「因為羨慕不能為我帶來任何改變,想著想著,也不覺得有何好欣羨之處;就像笑容不能改變我的心境,久而久之,也就忘了怎麼去笑。」她已經不再是擁有美麗幻想的小女孩,不再要求自己永遠也得不到的東西。 她像只被拗斷羽翼、無法再飛的鳥兒,望向蔚藍寬闊的天際卻拍動不了殘缺翅膀,絕望地朝著穹蒼泣鳴,回應她的仍舊只有渺茫的回音。 「你在勾起我的罪惡感嗎?」閻羅不愛看她這般淡然,而她所呈現的卻也僅止於淡然。 憐我迸出笑,眼神卻未添沾任何暖意,「你會嗎?主爺。」他若有罪惡感這種高貴的情緒,就枉稱閻羅。 「這一聲主爺已經很明白替我回答了,不是嗎?」只有在她滿心不甘時才會祭出這兩字稱謂來疏遠距離,其中絕不包括任何尊敬及惶恐。 她不著痕跡脫離他箝制頰邊的指,換來他瞇起蒼翠魔瞳,更加霸道扣住她肩胛。她越是想逃離,他越是要將她囚回最貼近他氣息的角落! 然而,即使充滿力道的掌幾乎要捏碎她的骨,她仍舊直視他,倔強薄唇也不願輕吐求饒的懦弱字眼。 「我不想和你在這耗上一整夜。」憐我淡淡開口。 她永遠都是最先低頭的一方,因為閻羅對於兩兩相望的場面毫無尷尬可言,她卻不想迷失在那雙冷墨綠瞳之中。 「逃離我、臣服我,你永遠都是失敗者。」他倏地鬆手,還她自由。 憐我抿著嘴,自然聽得出他語氣中的嘲弄。「我會做到,總有一天。」不是臣服,而是逃離!遠遠地逃離他,即使注定孤獨終生也好過現在的情況。 「你捨得?」閻羅露出笑,無關喜樂,只因她的反應。 「捨得。」她毫無遲疑,說得又快又堅定。 他指尖撫上她的唇瓣,「鳥兒總以為逃離了籠外便是一片自由晴朗天際,卻往往在跨離之後才驚覺它的羽翼早忘了如何飛翔、忘了求生本能,尤其是像你這種永遠躲在別人保護之下的傻丫頭……」 逸出笑聲的薄唇取代長指攫奪她的紅唇,以強硬的姿態迫使她接受唇舌的交纏。 ※ ※ ※ 閻王門近來籠罩在混亂又帶著些微火爆的恐怖氣氛下。 |